第1章

時逢冬月,朔風凜凜,冷氣颼颼。

瓊瑤密佈,飄下一天雪來。

侍書腳步匆匆,提著食盒穿廊而過,寒風吹紅了她的臉,與她身上的紅衣一般顏色。

走進房中,一股熱氣撲麵而來。

空氣中飄著若有似無的藥香和濃濃的炭氣。

墨畫頂著一張包子臉在外間撥弄著炭火,原本白淨的小臉蹭的一道一道的黑,像個小花貓似的。

她的眼睛被煙氣熏的泛紅,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咳咳——”內間傳來幾道咳嗽聲,軟綿綿的,冇什麼力氣的樣子,像一根羽毛輕輕飄落在了人的心尖上,勾起些微的癢,恰到好處的媚。

“小姐!”

侍書一驚,趕緊快步走進內間。

窗邊的榻上倚坐著一名女子,約莫有十五六歲的年紀,生的美豔不可方物,隻是精神氣血差了些,臉色蒼白,如紙一般。

倒是那雙眸子,瀲灩生光。

眼波流轉間,嫵媚生情。

沈清歡拿帕子掩著唇輕輕咳嗽,微微擺手示意侍書不必擔憂。

“小姐可是被那炭氣熏著了?”

侍書倒了杯熱茶給她,一隻手在她背後輕輕拍著幫她順氣。

“……潤潤嗓子便好了,不礙事的。”

“這什麼破炭,燒起來烏煙瘴氣的!

小姐的身子怎麼受得住!”

侍書性子潑辣,最是見不得沈清歡受半點委屈,這會兒見府內那起子勢利眼小人送這等次的炭來,擼起袖子便要去與他們理論。

“侍書姐姐我與你一同去。”

“回來。”

沈清歡淡聲製止,“房中有炭氣,散一散便是了。”

“小姐!”

“不必多言,我自有道理。”

她雖是這府裡的嫡長女,卻不得爹爹喜愛,那群下人慣會見風使舵,自然不會儘心侍候。

從前尚不會如此,這府裡的天是從三年前開始變的……她孃親出自書香門第,外祖父是汝南大儒,雖未入仕,卻學生眾多,在朝在野者不計其數,影響甚廣。

她爹爹也是看中了這一點才娶的她孃親,自此平步青雲,官至工部尚書。

不過自從她外祖父去世之後,爹爹待她們母女便不似從前那般上心。

三年前孃親去世,不到半年爹爹便娶了潁川侯旁係一支的嫡女為繼室,對她不聞不問,全無半點父女溫情。

她既非男兒、又無顯赫背景,加之身子病病歪歪的,無甚利用價值,否則她豈容得府裡下人如此輕慢於她。

若解此困局,眼下隻爭這些小事無益,得從長遠打算纔好。

她須得仔細想想……“去取鬥篷來。”

“小姐要出去?!”

侍書和墨畫頓時如臨大敵,“外麵天寒地凍的,染了風寒可怎麼好,還是彆去了吧。”

“外麵雪勢漸收,正是無風之時,不比往日寒冷。

房中雖暖,卻也憋悶。

況有炭氣,我出去走走纔好。”

“這倒也是。”

侍書記著那大夫說,不可終日悶在房中,否則就如那花兒一般,保護太過便會蔫掉的,“那隻準逛一會兒哦。”

“好……”沈清歡失笑。

侍書拿過鬥篷為她披好,不放心的叮囑墨畫,“好生伺候小姐,稍逛一會兒便回來,我收拾完屋子便去尋你們。”

“是。”

墨畫乖巧應下,扶著沈清歡一路出了攬月軒。

尚書府院落寬闊,房屋甚多。

攬月軒對麵一帶是低廊,樓上樓下俱掛著鮮豔的紅燈籠,各種花樣,顏色鮮明,高低疏密。

遠遠望去,各處銀橋玉路,光華燦爛,美不勝收。

“小姐,您方纔為何攔著奴婢和侍書姐姐不讓我們去與那些老婆子理論?

她們給您用這等次炭,您難道不氣?”

她聽侍書姐姐說,從前夫人還在世時,給小姐用的皆是銀骨炭,那是除了禦用以外最好的炭了。

其炭白霜,不易熄,貯盆令滿,上用銅絲罩爇之,足支一晝夜。

入此室處,溫暖如春。

炭氣細微,不易覺察。

“氣了也無用,不過平白壞了自己的身子。”

有那閒工夫,不如想想日後如何。

“小姐,奴婢聽說宮裡用的都是獸金炭,燒起來一點菸味也冇有,還頗有鬆枝清氣,是不是真的呀?”

“是真的,也不是真的。”

“嗯?”

墨畫歪著頭,目露不解。

沈清歡垂眸,未再多言,細密低垂的羽睫在眼底投下一片淺影。

後宮女子眾多,受寵的用的自然是獸金炭,可那些不受寵的,怕是連次炭都得不著。

世態炎涼,向來如此。

“墨畫,你覺得尚書府生活如何?”

沈清歡巴掌大的小臉掩在兜帽之下,說話間帶出濁濁白氣。

聞言,墨畫胖乎乎的包子臉皺的更緊,低聲嘟囔了句,“……不好。”

“那與尋常百姓人家相比呢?”

“奴婢倒寧願活在鄉下。”

她本就是鄉下孩子被賣到這處來的。

深門大院,規矩極多不說,日子也未見過的有多好。

沈清歡若有所思,幽幽道,“若如此,哪日我們能離了這處,去鄉下尋個清幽所在,你覺得如何?”

“當然好啊!”

一聽能離開這裡,可是把墨畫給樂壞了,“小姐您說真的呀?”

沈清歡笑而不語。

說話間,主仆二人來到府中花園。

園中梅花遍開,落雪紅梅景緻分外清雅。

遠遠望去,白雪鋪陳至腳下,梅花點綴在遠處,紅灼一片。

方至園中,便聞到陣陣梅花香氣,芳馨撲鼻。

到處嫣紅嬌又麗,那枝開了這枝閉。

人道梅花清雅高潔,可沈清歡瞧著,卻總覺得這花開的妖嬈豔麗。

相比之下,她倒是更偏愛白梅。

從前她孃親院中便有一株白梅,隆冬之際開的如雪一般,很是漂亮。

隻是後來孃親去世,那株白梅少人打理,不久便也枯死了。

“喵——”沈清歡本己打算回去了,不妨忽聞一陣貓叫,軟軟的,叫的人心都要化了。

她循聲望去,便見一隻貓趴在梅樹枝上,通體雪白,如雪一般,渾身上下冇有一絲雜毛。

胖乎乎、圓滾滾,看起來憨態可掬。

眼珠兒也圓圓的,玻璃珠子似的,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