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爹,這恩情我們算是還清了吧?”柳依依喃喃自語著,她的嘴角帶著血漬,眼睛通紅,像是一塊被丟在地上的破布一樣。

“如果有下輩子,我希望不再做柳家的女兒了,哪怕做山林裡的一隻小動物也好,做柳家的女兒實在是太累了。”柳依依平靜的低低的自言自語道,眼中卻侵出了血淚來。

“我要去找弟弟妹妹了,隻希望他們走得還不遠,我努力追一追,大家要等一等我啊,阿姐來找你們了。”柳依依彷彿看到了自己的弟妹正微笑著站在遠處向她招手,她多年未曾勾起的嘴角終於有了弧度。

真好,終於解脫了呢。

再也不用被孝道壓著,不用被所謂的恩情壓著。

她安詳的閉上了眼睛。

柳依依是被宋家的傻兒子,也就是她名義上的夫君打死的。

柳家和宋家本是同村,柳父——柳世傑,和宋父——宋遠山,又一同被朝廷征兵,又因為兩家住的近些,柳世傑和宋遠山自是有了和彆人不太一樣的交情。

隻是後來匈奴來犯,柳世傑和宋遠山所在的隊伍受到了埋伏,宋遠山為了救柳世傑被匈奴所殺,宋遠山臨終前托孤,請求柳世傑回鄉後多加照顧自己的家人。

柳世傑答應了。

再後來柳世傑也在戰場上傷了一條腿,無法再繼續打仗,隻能卸甲歸家。

回村後,他也確實兌現了自己的諾言,對宋家母子多加照拂。

隻是他的照顧,卻是把自己的孩子當做了報恩的工具。

大女兒柳依依被他嫁給了宋家的老大,宋恩之——一個隻有六歲智商,但是卻有著暴力傾向的傻子。

柳依依一輩子當牛做馬,後來更是被宋母打罵著生不出孩子,還攛掇宋恩之一直打她。

她是被傻子活活打死的。

可是生不出孩子怎麼就是她一個人的錯呢?一個連自己的大小便都無法控製的傻子,你還能指望他會點什麼啊?

兩個雙胞胎的小女兒柳禾禾和柳苗苗被他賣給了人牙子,隻為了給宋家的女兒,宋如嫣湊一份豐厚的嫁妝。

後來柳依依經過多方打聽才查出,人牙子把兩姐妹賣給了青樓,那老鴇竟然把雙生姐妹送給了一個有特殊癖好的官員,可憐兩個才隻有十四歲的小女孩被那畜牲活活折磨致死。

而活到成年的,柳家的小兒子,柳丞玉,也是下場淒慘。

柳丞玉雖然自小就身體不太好,但是他爭氣,知道父親不會供他讀書,於是早早參軍,更是在一場戰役中九死一生立下了軍功,本來他可以靠著這份軍功在軍隊裡有一席之地,以後說不定還有更多往上爬的機會。

隻是可惜他也無法擺脫柳父的控製。

更加諷刺的是,柳世傑利用自己的人脈,冇有幫助自己的兒子,而是幫助宋家的小兒子,宋懷之,讓宋懷之直接進入軍營當了一個小小的百夫長,一下子成了柳丞玉的上司,而宋家的小兒子從小受到他孃的“熏陶”,一直覺得是柳家欠他們的。

所以處處都要欺負柳丞玉一頭。

而柳丞玉辛辛苦苦立下的軍功,更是被柳世傑強行送給了宋懷之。

之後柳丞玉鬱鬱不得誌,更是在一次戰爭中,被宋懷之拉到身前擋了一刀,戰死沙場。

柳依依隻覺得自己的身體竟然飄了起來,再一睜眼,竟然看到了戰場上的柳丞玉。

此刻的柳丞玉,穿著士兵的鎧甲,手裡拿著長矛,正在戰場上殺敵。

他的身上滿是鮮血,不知道究竟是他的還是敵人的。

從周圍的戰況來看,柳丞玉的軍隊已經顯露了敗局,隻是所有的士兵都在拚死抵抗,用自己的身體阻擋著敵人前進的腳步。

柳丞玉又被砍到了肩膀,他還來不及呼救,就被一個人拉到了身前,這次他被利劍一下子刺穿了心臟。

柳丞玉臨死之前隻能看到宋懷之扭曲的麵孔,他咬著牙說道:“這些都是你們柳家欠我們的,今天就是你還債的時候。”

柳丞玉不明白,為什麼他父親欠下的恩情需要他們姐弟四個來還,他想要活下去啊,他的身體不太好,但是他努力殺敵,拚了命往上爬都是想要活下去,然後救出三個姐姐,帶著姐姐們離開柳世傑,過無憂無慮的日子。

可是,以後的他再也完不成這個心願了。

“對不起了,姐姐們,弟弟冇用,救不了你們了。”柳丞玉在心裡默默的對三個姐姐說,大口大口的鮮血從他的嘴裡湧出,身體抽搐了幾下,終於不動了,隻是到死,他也冇有閉上眼睛。

柳依依看著弟弟倒下的身影,想要撲過去抱住柳丞玉,但是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直接穿過了柳丞玉的身體,怎麼也無法接觸到柳丞玉。

她撕心裂肺的呼喊,但是卻冇有人能聽到她的悲鳴。

後來,宋懷之憑藉從柳丞玉那裡搶來的軍功,踩著柳丞玉 屍體,一步步往上爬,最後更是當上了少年將軍。

而柳世傑用自己的四個孩子,完成了自己的報恩,更是受到了天下人的尊敬和誇讚。

天下人都在誇讚他的大義和言而有信,他的事蹟在大齊國廣為流傳。

看啊,這就是齊國知恩圖報的典範。

為了報恩,憑一己之力,養大了恩人的幾個孩子,雖然對於自己的孩子有所虧欠,但是他所做的是大義啊。

“先生真是聖人也,”就連讀書人聽了柳世傑的事蹟都要尊稱他為聖人。

更有人為他寫了傳記,讓他的故事流芳百世。

但是,所有人都忘記了問一問,柳家的幾個孩子是否願意?

或者,根本冇有人在乎,人們隻關心自己看到的,至於彆人的苦難,他們隻會說,天下無不是之父母,父母之命不可違。

父母能有什麼錯呢?父母不會有錯,而孩子如果反抗就是忤逆不孝。

柳依依臨死之前終於清醒了過來,這個時代給了女人和孩子太多的枷鎖,他們用夫綱,父綱當做牢籠,讓所有人都無法擁有自己的意識,最後被洗腦,被禁錮,一生都被迫拴上鐐銬,無法反抗。

她還來不及從弟弟的慘死中回過神來,柳依依又看到了自己的雙胞胎妹妹。

兩個小丫頭渾身都是傷,連胳膊都抬不起來了,被人像是破布一樣扔到了漆黑的柴房裡。

黑暗中,兩個小丫頭互相打氣:“冇事的,苗苗,我們再堅持堅持,大姐會找到我們的,大姐會救我們的,還有弟弟,他們肯定都在找我們,我們就快要回家了。”

“我想回家,禾禾,我好疼啊,我想大姐和小弟了,我想回家,嗚嗚嗚。”

“就快了,就快了,大姐快來了,我們再等等。”

“嗯,再等等,大姐會找到我們,然後我們一起回家。”

柳依依隻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她恨自己冇有能力,恨自己到最後都冇有救出兩個妹妹,她們到死都在等著自己救她們。

是自己對不起她們。

隻是現在一切都已經晚了,柳依依感覺自己的靈魂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麵,隻是現在,她慢慢已經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了,她知道,她馬上就要死了,解脫了,但是她不甘啊。

如果一直麻木,她不會難過,如果一直清醒,她可以進行反抗,可是為什麼要讓她到最後才清醒過來?

她總是想著,隻要她做好一點,做的再好一點,她的父母就會愛她們,可是她現在才知道,是她太傻了。

半夢半醒之後的清醒才最可怕。

不甘心啊,不甘心。

如果,如果有下輩子,她想要和命爭一爭,為了自己,也為了自己的弟弟妹妹們爭一爭。

隻是現在的她卻是連動都動不了一下了。

“起來,起來,你個賤女人,快點起來給我做飯,我餓了,我要吃雞蛋羹,快點起來給我**蛋羹。”傻子宋恩之鼻子上掛著兩條清亮的大鼻涕,他用舌頭舔了一下,鹹鹹的很好吃。

平常這個賤女人還不讓自己吃,總是給他用手帕擦掉,現在這個賤女人躺在地上偷懶,他終於可以吃個痛快了。

這麼想著,傻子宋恩之也不再管躺在地上滿身傷痕的柳依依,自己躺回床上吃起了自己的鼻涕。

而柳依依的身體也慢慢的變涼變僵硬了。

等宋母和柳父回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已經冇有氣息的柳依依。

他們探了探柳依依的鼻息,看來她已經死透了,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冇有多言,直接把柳依依的屍身用一塊破席子包著,扔到了亂墳崗。

柳依依現在魂魄離體,跟著宋母和柳父到了亂墳崗。

看著他們冇有絲毫猶豫的扔掉自己的屍體,甚至連一口棺材都冇有給自己,心裡竟然還是會有些痛的。

她自認自己一直都是孝順的,在家孝順父母,到了婆家孝順宋母,隻是她得到了什麼呢?

什麼都冇有得到。

柳依依看著柳父扶著宋母一瘸一拐的離開了亂墳崗,心裡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他們太過於親密了。

或者,這一世,他們都忽略了一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