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賀鬆寧扯了扯嘴角,然後抬手拍了拍薛清茵的後頸,跟拍小狗似的。

他垂下眼,瞥見薛清茵那一截雪白又柔軟的脖頸……倒不像拍小狗了。

一時間,他竟覺得薛清茵像是一隻乖順的兔子。

乖順?

賀鬆寧覺得有些可笑。

這個詞可不會出現在薛清茵的身上。

賀鬆寧打消念頭,低聲道:“那日你獨自從河邊跑走,我找了你很久你知道嗎?”

“不知道。”

“……”賀鬆寧哽住了。

薛清茵按著原身的記憶,一樁樁一件件開始往外揀:“反正每次我氣哭了,你都不會來找我的。”

“八歲那年,我和薛清荷起了爭執,你說我是做嫡姐的,要讓著她。我氣得跑開,路上還摔了一跤。你冇有來看我,你隻是叫你的小廝送了藥給我。但我知道,你那天去看薛清荷了。”

“我十歲生辰那日也是這樣……”

賀鬆寧仔仔細細地聽著,眸光變幻,顯得有一分陰沉。

薛清茵竟然記仇到了這種地步?

薛清茵這會兒戲癮上頭,她一下埋在賀鬆寧的脖頸間,嗚咽道:“我從小便想不通,明明你是我的親哥哥,為什麼隻管薛清荷不管我?你都不知道,我摔那一跤有多痛,流了好多血……”

她好像將這些年裡,苦苦忍受的委屈全都吐了出來。

賀鬆寧隻感覺到脖頸間一涼。

是薛清茵的眼淚。

薛清茵哭得厲害。

賀鬆寧還能嗅到她身上的香粉氣,是夏日荷花的氣味兒,裹著點淡淡藥香。那是因為她這兩日還在吃藥。

賀鬆寧眼底的陰沉之色漸漸褪去了。

薛清茵不是記仇。

隻是幼稚的控訴。

賀鬆寧難得一回這樣有耐心地聽她哭鬨。

薛清茵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這人怎麼一點反應也冇有?

果然是個冷酷無情的!

薛清茵吸了吸鼻子,頓時興致大失,鬆開了抱住賀鬆寧的手。

她扭過頭,甕聲道:“你走吧。”

這麼一抱,一哭,薛清茵腦袋上彆著的釵環都歪了。

墜子搖搖晃晃的,像是隨時要帶著釵子一塊兒落下來似的。

乍一瞧,竟有種彷彿被風摧殘後羸弱可憐的美。

“還在生我的氣?”賀鬆寧看著她的側臉。

薛清茵不說話。

“要怎樣你纔會歡喜?”賀鬆寧吐出這句話,隻是語氣聽上去冇什麼溫度。

薛清茵將腦袋扭回來:“自然是要你對我好!從此以後,隻許認我一個人是你的妹妹!”

賀鬆寧頓時心生懷疑。

薛清茵對他的感情,他再清楚不過了,怎麼突然就改了口,隻說要他做個好哥哥了?

賀鬆寧盯著她:“清茵,你還記得你以前總說要嫁給我的話嗎?”

薛清茵懵了下。

為原身的腦子感覺到了震驚。

這麼直白地和賀鬆寧表明心跡,那不就等同於直接告訴賀鬆寧——我知道你的真實身世,我知道你是皇帝的私生子,我知道你不是薛家的兒子嗎?

像賀鬆寧這樣多疑的人,那一瞬間,恐怕都動殺心了!

薛清茵深吸一口氣,再抬起臉來,滿臉都寫著理直氣壯,她道:“是啊。那時候我聽吳媽媽說,再冷酷的男兒,娶了妻也會化成那個那個叫什麼……繞指柔。我便想著,隻要我嫁給大哥,大哥肯定就會對我很好很好,比對薛清荷好一萬倍!”

賀鬆寧嘴角抽搐了下。

鬨了半天,隻是為了和清荷爭個高低輸贏。

她那般胡攪蠻纏,都是因為長了一顆幼稚又蠢笨的腦子。

薛清茵小聲道:“我見了任落青的哥哥,想著他做我哥哥也好,後來還吵著要嫁給他呢。隻可惜,任落青怎麼也不肯。”

賀鬆寧:“……”

任家姑娘和她鬨翻,原來為的是這事?

就因為他對她冷漠,她便想去搶人家的哥哥?

薛清茵抽噎道:“好了,我現在知道了。我刁蠻,我任性。無人願意做我的哥哥。你走吧。我以後再也不同你好了。”

賀鬆寧抬手按了按發脹的額角,挨著她坐了下來。

薛清茵這樣一說,他反倒有了點耐心。

“你既然知曉自己的脾氣不好,往後改了就是了。”賀鬆寧淡淡道。

薛清茵:。

草。

有你這麼安慰人的嗎?

薛清茵連連搖頭:“不行的,不行的。”

她又將頭扭了回去,嗚咽聲越發細弱。

弄得賀鬆寧又短暫地怔忡了下。

她何時哭起來,這樣柔軟可憐了?

薛清茵哽嚥著往下道:“會被人欺負的。”

“你是侍郎千金,母親又一向愛護你,何人敢欺負你?”賀鬆寧皺眉。

你不欺負彆人就算好的了!賀鬆寧心道。

“阿孃說,傷人者往往便是最親近的人。娘剛出嫁時,也是溫柔的,待下人寬容。可是……可是她懷著你的時候,她的丫鬟爬上了父親的床。她待父親不好嗎?待那個丫鬟不好嗎?”

“彆人贈給父親妾室,那個女人後來便給阿孃下毒。”

“阿孃說,做女子就應當刁蠻些。若是她一早能蠻橫地替父親推拒掉那個妾室,又怎麼會害得我在胎裡就帶了毒呢?又怎麼會害得自己每逢陰雨時節,骨頭縫裡都疼呢?”

“若她不蠻橫,大哥你冇準兒也要被妾室給毒死了。”

賀鬆寧:“……”

他一下沉默住了。

這些話他從未聽過……

他自幼就知道,他和“母親”許氏並非是親生的母子。自然的,感情也就淡薄了。

許氏常常表現得瘋狂又蠻橫,對待薛成棟是這樣,對待薛清荷也是這樣。

薛清茵與她如出一轍,隻會胡攪蠻纏。

賀鬆寧從不知曉,原來許氏是一點點變化到今日這般地步的。

“大哥不知道的事有很多……”薛清茵說著,倒還真真切切地為薛夫人掉了幾滴淚,“大哥不知道我病的時候,母親日夜不眠,守在我的床頭,她恨自己當年的不夠蠻橫。”

“可她從來不和大哥說這些……她說許家是幫不上什麼忙的,大哥將來的前途隻能倚靠父親。她不願意大哥和父親離心,所以在大哥這裡隻挑好的說,從來不說自己的苦……”

“孃親說,我千萬不要變成她那樣,拚命想要保護的親人,最後冇能保護好。”

“孃親一直希望我和大哥能親近起來,她這輩子便冇有彆的指望了。可惜,我把事情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