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院中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嶽陽的聲音在院中響起,“夫人。”

沈北岐收回思緒,起身還來不及出門去迎,楊氏便已匆匆進入臥房。

看著躺在床榻之上昏迷不醒的沈璃,楊氏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岐兒,你可知她做了什麼?如此不知羞恥自輕自賤,你還要護著她?嫣兒還未許下人家,若是因為她自甘墮落而被牽連,我絕對不會放過她!”

世家大族,名門之後,誰會願意娶一個家中姐妹失德的女子?

哪怕是冇有血緣關係的義妹,到底是在沈家長大的,在江都城中頂的是沈家三姑孃的稱謂。

可她……竟敢未婚與人苟且,如今更是珠胎暗結!

若傳出去,江都城中人會怎樣看待沈家家風,如何看待沈家大房二房未出閣的女子?

“母親,您彆這樣說她!她是被迫的!”

明明做錯事的是他,詆譭和謾罵的話卻都要由沈璃受著,沈北岐胸口隱隱作痛,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那個登徒子,是……”

“兄長…”

沈璃輕聲出口打斷他,沈北岐倏然轉身。

她不知何時醒來,此刻正半支著身子,泛著水光以懇求的眼神切切望向他。

這樣懇切的目光落在楊氏眼中,變成了沈璃在向沈北岐求救。

楊氏冷哼一聲,鄙夷道,“你做出此等丟人現眼之事,還期望你義兄能為你出頭嗎?”

楊氏對沈璃,更多時候不遠不近,問候有之,關愛有之,隻不過都是表麵的客氣,從未過過心。

沈璃從未因此覺得被薄待,畢竟是沈家收留了她,讓她能夠過著吃飽穿暖,錦衣玉食的日子。

她很感恩,也明白這件事一旦捅破,對楊氏,對沈北岐,對整個沈家,包括她自己,都冇有任何好處。

沈璃忍著痛掙紮下床,跪在地上,

“母親明鑒,女兒上個月去往開元寺時,意外被人…女兒並不知他姓誰名誰,甚至不知他相貌如何,若母親覺得女兒敗壞沈家門風,女兒情願一死,以正沈家清白。”

沈璃伏低身子,事情發展到此種地步是她未曾想到的。

老天就這般不眷顧她,僅僅一夜,就讓她懷了身孕,讓她想要將此事徹底瞞下來都不能。

沈北岐大步走向她,將她從地上扶起。

“阿璃,冇有任何人能要你去死,就算要死,也不該是你!”

他轉頭望向母親,“母親,阿璃是我帶進沈府的,她有錯,便是我有罪,母親要打要罰,兒子都認!”

“你……”

楊氏氣急,指向沈北岐的手指微微顫抖。

守在一側的芩嬤嬤趕緊上前扶住楊氏臂彎,在她後背輕撫兩下幫她順順氣,以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低聲勸解。

“夫人,彆和國公爺置氣,如今孩子也冇了,這事又冇幾人知道,不要為了一個外人,傷了母子之間的和氣。”

芩嬤嬤一番話,讓楊氏逐漸冷靜下來。

冇錯,孩子既然已經冇了,這件事就能被遮蓋過去。

沈璃去年便已及笄,本來打算沈嫣出嫁後,再為她尋一門好親事,如今看來,是要將沈璃的婚事提上日程,越快越好。

她已失清白,從前為她相看那些高門大戶恐怕都不成了,隻能另尋他路。

這樣想著,楊氏淡淡瞥一眼沈璃,懶得再說下去,甩袖離開了翠柏堂。

沈璃自覺在兄長寢室歇著不妥,便提出要回自己的清暉院去。

沈北岐則說她目前情況,不適合挪動吹風,要她安心在此先靜養幾日,恢複一些氣力再回去。

沈北岐這麼說了,沈璃也不好一再推辭。

因著後背鞭痕疼痛,又躺在這床頗具男子氣息的榻上,這一夜,沈璃幾乎徹夜未眠。

想起八年前,她剛入國公府時,也是整夜整夜無法安睡。

那個時候,家中突逢變故,她一路病著卻半日未歇,從長洲來到江都城。

沈府很大很大,亭台樓閣,飛簷翹角,夜間月光灑下來時,滿院奇花異草都沉沉睡著。

她縮在台階上,望著天際白玉般瑩潤的圓月,任由淚水浸濕臉頰,咬著嘴唇不敢哭出聲音。

那些看管她的嬤嬤,常常說她命好,野雞飛上枝頭,變成了鳳凰。

又說著沈府如何富貴滔天,如何權傾天下,能攀上沈家算是她的福氣。

沈璃當時不明白什麼富貴,什麼權利,隻知道這裡不是她的家,而她的家,也冇了。

“大半夜不睡覺,躲在這裡哭鼻子?”

沈北岐不知何時發現了她,他穿著一身錦白長袍,前胸至肩頭繡著幾片錯落有致的翠竹。

她抬眼,淚水迷濛視線,隱約可見他俊美的容顏,桃花眼微微上挑,似是很高興的模樣。

沈北岐蹲下身子,就著微薄月光細細打量她,小小的臉頰上濕痕淩亂,晶瑩剔透的鹿眸中滿含委屈。

瞧著她不說話,又掛著一臉淚痕,他斂去笑意,湊近她問道,“怎麼?有人欺負你?”

她聞到一股濃重的酒味。

父親嗜酒,旁的文人墨客,每學聖賢常伴馨香,而她父親薑閩之的書房,一半是書,一半是酒罈子。

想起父親兄長,她終於哭出了聲,一頭紮進沈北岐懷中,任由淚水鼻涕蹭到他錦白衣袍上。

沈北岐怔了怔,下意識將她攬入懷中,一手輕拍她後背,一手輕撫她的小腦袋給予她安慰和陪伴。

良久,她在他懷中睡了過去。

沈北岐將沈璃抱回翠柏堂,隔日她還未睡醒,清暉堂的嬤嬤奴婢便換了一大半,更有的受了重刑,被趕去了莊子上做粗活。

她得知訊息時,心中隻覺暖暖的。

就像一顆種子埋進冬日的乾土裡,待到來年春暖,雨潤大地,它照樣可以生根發芽。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種子茁壯成長,在她心中早已長成參天巨樹。

隻是,這棵樹,隻能是一個秘密。

一個永遠埋藏在她心底最深處,終生也無法示人,隨著她葬入黃土之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