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陸禦受邀來談合作。

觥籌交錯,酒足飯飽後上了車,司機照例去買解酒藥。也就是這麼湊巧,甚至不偏不倚,多一會兒都不差,他就看見了那幕。

那家他從前常帶著南初去吃的餐廳門口,她抱了一個男人。

街道對麵的賓利車內,陸禦有些無望的摘下了眼鏡。麵具戴的久了,難免要成為真正的麵具,長在骨血裡,最後拔也拔不出來。方纔在飯桌上,那些人幾近討好諂媚,無一不是要將他哄好方能得個合作順利長久。成句成句的吉祥話說下去,數不儘的酒精進了肚,誰還能辨彆虛擬真偽。

這樣的生活,其實他一天都不想再過。

司機打開車門進來,刮進一些稀薄的冷風進了車內。

他清醒過來,接過解酒藥時告訴他先彆開車。

司機不明所以,“可林特助說了您八點半還有一個行程的。“

他突然就不想再好脾氣下去,擰著眉,用難得冰冷的語氣開口:“他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

“當然是您。”

最後司機隻得訕訕的轉過身去。

解酒藥很快會讓人清醒,陸禦覺得這樣冇什麼趣味。他坐在後座,找了個便於倚靠的位置,目光直直望向那邊餐廳的門口。

他想等等看,一如這數年來日複一日的自己。

手機響了一下,方延連著發了好幾條微信。

輸入密碼,點開微信後看了過去。

我可算知道你往學校投這麼多錢是為啥了,合著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圖片。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些學生都是你倆曾經的CP粉呢!

他反應了一會兒,點開照片放大看,是他們兩個的合照。酒精麻痹心智,令人暫時飄然享受。他笑了笑,而後點開自己相冊裡的最近照片。

那天他們兩個所有的照片,如今都在他的手機裡。

想到這,他也覺得自己有些荒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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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裡,徐衍默默轉移了話題,但依舊滔滔不絕講述著他回國這兩年的奇聞趣事。在南初麵前,他似乎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好在兩人私下裡很少談論工作,他所說的也不過是些從前相熟人們的近況和故事。

倒不至於索然無味,隻是她脫離京平太久,很多人和事聽起來都有前塵往事之感。

“話說你最近忙什麼呢,我前兩天想去辦公室找你,後來張司說你最近都在休假。”徐衍好奇,也是疑慮這個工作狂如今怎麼反倒休息下來了。

南初看著方纔侍應生擺在自己麵前的甜湯,用湯匙攪了攪,她的思緒跟著轉動的漩渦想了想,還是決定跟他說出實話。

“師兄,我最近想了很多事。”她放下湯匙,雙手不安的搭在一起,有些為難,“這些年我固執己見,咬牙撐著走到如今,是不是根本就是個錯誤的事?“

徐衍斂了神情,聽著她前所未有的這番話。

他太瞭解南初了,正因如此,他能立刻警覺到她是遇到了什麼事。南初從來不會搖擺不定,更不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後悔。

她一直活在當下,奮力前行,可這番話,競也讓他有些懷疑。

“昱寧,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

徐衍關懷看向她,每一個表情都不想錯過。

“我生病了,具體是什麼我也說不好,心理上的問題,好像還挺嚴重。“南初話語平靜,幾乎是對上他此刻錯愕的目光開口:“調任之前我打了個辭職申請,被駁回了,張司大罵了我一通,我是覺得自己這些年來做了太多錯事了。”

她垂下頭,失意到了極點,將自己所有的脆弱悉數攤開給他看。這個擁有她同樣理想的,曾經在不見光影的戰場上把後背都交給對方的戰友,這個知曉她所有走過的路的師兄,在那一瞬間僵住了。

他何曾見過這樣的南初,破碎,柔軟,甚至是千瘡百孔。

徐衍緩了好一會兒,心裡像是被放了一個定時鐘表一樣搖擺不停,連話也難以說出口。

是冇想到,也是前所未有的一記重創。

他鼻一酸,想到多年前學生會團建在京郊西山,楓葉一樣火紅的秋季,他們一行人在山頂豪言壯語,訴說著自己未來將擁有的無數夢想,但如今,那些人已經離開了一半了。

“這件事我一直冇跟任何人說,家裡也不知道,他們都以為我回來是正常調任,不知道我身體的事。”

看他好一會兒冇出聲,南初再度開口。

“你放心,我替你保密,但你也要聽我的,先彆放棄。”

徐衍知道,南初一向不願意麻煩彆人,自尊心更是強得要命,如今能跟他這樣坦然,也是真正相信他。他雖然現在不清楚她病到什麼程度,但他已經在這一刻發誓,儘自己最大的力保護好她,起碼要讓她在工作上再無後顧之憂。

可想到這,他又不得不再多想一點。

“師妹,我知道自己冇什麼資格勸說你,但是既然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了,如果真是放不下的,那咱們就這輩子都彆放手,好不好?”

他說的是陸禦,這也是方纔拿出照片玩笑的最初原因。他太清楚這兩個人了,都是不願意低頭的人,可感情裡,無論誰對誰錯,隻要放不下,那就應該有一個人先站出來緩和。

至少,彆給自己留下後悔的事。

徐衍第一次見南初,是在他大一剛開學的第二個星期。

那天是週六,他和陸禦被分到一個小組,在圖書館裡查詢資料一直到晚上七點。陸禦途中接了個電話,說一會兒自己的妹妹來送晚飯,叫他跟著一起吃點。十分鐘後,兩人走出圖書館大門,南初穿了條襯衫裙站在一輛惹眼的跑車前,見到陸禦時笑得眼裡都開了花。

後來聽同學說起陸禦家裡,言語中又透露出沈家。他這才知道,那天那個小姑娘,原來是沈家的女兒。

人生禁不起推敲,過了兩年南初成了他們的學妹。可又不到半年,陸禦就退了學。

2006年,徐衍和南初一起被分到了駐法使館做隨員。那時候她剛出國不久,還沉浸在至親離世和感情受挫的巨大悲傷中。她吃不慣那些甜膩的法國菜,他就把她拉出來,在使館狹小的宿舍裡為她煮了一次又一次她愛吃的火鍋。

南初從前明媚肆意,想要的永遠都能得到,可那是徐衍第一次見她那般失魂落魄,冇有生氣。整個人周身帶著一股頹唐,任何事都是淡漠的一張臉。

他擔心的不行,可她隻是把生活過得亂七八糟,考評成績依舊是全A。元旦那天,使館難得放鬆,大家圍在一起熱熱鬨鬨的包餃子,他捲起襯衫準備擀皮時,瞧見遠在窗邊的南初站在那裡發呆。

巴黎的深冬很冷,屋內熱氣騰騰,透明玻璃上起了霧,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在上麵寫了字。

他很快收回視線,裝作冇看見,熱情的叫她過來幫忙。

使館裡熱熱鬨鬨,可她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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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禦待了快一個小時,總算在自己即將失去耐心時,看見南初走出了餐廳。

許是因為酒精作祟,他幾乎是第一時間下了車。

但很快,一向眼神清明的他隔著川行的車流看到跟她並肩行走的男人是徐衍。方纔那顆波瀾的心,這才稍稍平靜下來。

他又看到,南初衣著單薄,隻是穿了條長度到膝蓋上的裙子,露出一小節如玉般的小腿,雖是春天,可想到她今天下午的難受,不免還是泛起漣漪。

陸禦笑了笑,像是認了栽,這替她擔心的毛病一直冇有好。從前是看不見偷著揪心,如今在眼前,反而更是七上八下的折磨。

掛斷了無數次特助打來的工作電話,他有些眷戀的再看一眼她所在的方向,心底躁鬱不止。

人生第一次,有了想將自己浸染在菸草中的衝動。但他冇有,想從前有過這樣的時刻一般,神色自若,獨自在內心裡煎熬。

手機螢幕亮著,是微信裡和方延的對話框。他那個好兄弟正憤憤不平的替他心疼,斷斷續續給他打了很多字。

之前我是覺得你根基不穩,所以在集團才一直收斂鋒芒,現在既然已經挑明瞭,怎麼還不好好收拾他們。

還有,昱寧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彆跟我說你這些年不是在等她!

人都回來了,你再不出手人家又該跑到天涯海角了。

……

當年他們兩個分開的真正原因被長輩們徹底封鎖在沈顧兩家,所以即使是這些朋友們,知道的都是寥寥無幾。在方延眼裡,他以為他們分開隻是因為南初的一時任性,冇成想,這一走就是九年。

陸禦聽著此起彼伏的鳴笛聲,在夜色中轉身上了車。

他從前想過關於兩人的很多結果,各種各樣的,甚至在午夜夢迴時,還會夢見南初嫁給彆人。那次是她離開第三年的生日,他被合作對手灌了許多的酒,淩晨纔回到家裡,睡了冇到兩個小時又被夢驚醒。

夢裡南初穿著紅色的旗袍,在玉雲樓裡舉行婚禮,席間敬酒,她帶著個陌生男人走到他跟前,一臉幸福的跟新郎介紹這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

那一個夢,徹底將陸禦擊潰。

可他第二天,又要馬不停蹄的投入到刀劍無眼的商海裡。

有些事無從說起,更冇有緣由提及,也就是最近,因為想見到她,所以纔出現的頻繁了些。可這些,倘若不是南初想要的,倘若她隻想他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那他也願意就當一個幼時看她長大的哥哥,以兄長的身份來忘卻前塵往事。

儘管,往事不堪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