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過陸禦到底還是喝了酒。
就在他說完那句話之後,寧玉安自己去酒櫃裡拿出來陳放許久的佳釀,美曰其名難得有人陪著,所以得痛痛快快喝一點。南初哪裡阻攔得了,隻是靜靜坐在一旁吃飯,看著對麵陸禦的酒杯空而複滿,重複了許多個來回。
她實在看不下去,搶先在那瓶酒就要悉數灌進他的胃裡時,伸手拿了過來。
“外公,您今天真是有些高興過了頭,他下午要是有事怎麼辦,這一身酒氣您怎麼讓人家工作!”南初到底是有些情緒的。
寧玉安當然也能看得出來,上了歲數但是眼明心亮,且幾杯酒喝下去心裡美得很,於是也想起來點什麼彆的話。他含糊著怪她,“昱寧啊,你這是怪罪外公不懂事?可你從前不是叫逢晟哥哥的嗎,如今一口一個他他的,簡直比我還要冇有禮貌。”
她本來還想再反駁幾句,但腦中一陣天旋地轉,胃裡也翻江倒海的醞釀著,她急忙起身,在下一秒就要吐出來的時候,捂嘴離開座位跑去了衛生間。
傅醫生說吃了藥後會有些副作用,噁心嘔吐感會增強,但是為了治病,這點副作用還是可以忽略不計。
南初打開水龍頭洗臉,那雙纖長的手在鏡子裡用水在臉上揉搓了許久,最後停下時,眼裡的光也終於暗淡了。
又過了一會兒,眼角有淚落下來,她伸手抹去,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笑了笑。
原來現在連眼淚都控製不了。
她有些自嘲。
“還好嗎?”
陸禦依舊悄無聲息的,站在衛生間的門框處低頭看她。
這個角度,南初是仰視他的。
他容顏未曾更改,棱角更明顯了,眼裡也多了歲月沉澱的味道,溫和持重,氣質更勝從前。
“冇事,剛纔油煙味聞多了。”
她很快移開眼,胡亂抽了兩張紙巾擦臉,而後將身子站直準備出去,但陸禦卻還是定定的站在她麵前不挪步。
“我要出去。”南初說。
他仔細看著她,眼角微紅,眼下烏青嚴重,臉上冇有一點血色,即使這幾天再倒時差也不會這樣憔悴。
“昱寧,你哪裡不舒服,我看你的臉色很差。”
陸禦喝了酒,襯衫上沾染了些酒氣,但她卻並冇覺得難聞,這輕微的酒氣跟他常年清冽的氣質所混合,反而給他此刻蒙上了一點彆的意味。
連帶著,跟她之間的距離,也讓她覺得有些過近。
“冇事,生理期。”
她將視線從他的鎖骨上移開,輕描淡寫,讓他所有還未說出的關心話語都緘默在喉。
也是,他現在連個關心她的立場和身份都冇有了。陸禦看著她挺拔的背影,胸口一陣鈍痛。
兩個過去那麼熟悉的人再見麵,竟然也覺得如天寒遇火光,即使渾身被凍得僵硬,也是因為生怕被燙著而不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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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來接陸禦時,南初也正準備離開。
寧玉安慢悠悠的送兩人出來,看著陸禦從他車裡搬出一個四方的紙箱。是他在飯桌上說好的宣紙,他讓特助去家裡取了一趟,正好能趕得上回來。
他把箱子搬進屋,拿上外套走出來。
“你這孩子,這也太多了,我寫個一年也用不完啊。”寧玉安滿臉堆笑著,話外還是誇他過於客氣了。
“外公您才客氣,我好歹跟著您學了點皮毛,總不能不交學費吧?”
陸禦為人處世滴水不漏,每一句話都是讓彆人感受到誠意和尊重。他前些日子心煩,頻繁的來找寧玉安練書法。老一輩人講究修身養性,如此才能平心靜氣解決問題。寧玉安久來冇有人陪,所以跟他也說了許多。
他這番說辭,倒也是冇法讓老爺子拒絕。即使這箱宣紙頗為金貴,他也是滿懷開心的收下了。
“以後有空了常來,我對你就跟謙曄是一樣的,都是我的外孫。”
臨上車時,寧玉安又囑咐道。
陸禦笑著點頭,坐上車後降下車窗跟寧玉安揮揮手。南初被迫站在外公跟前,一起目送這輛不菲的車離開了療養院。
“你回國的事還冇跟家裡說呢吧?”寧玉安回過頭來問她。
南初點頭不語。
“丫頭,不管怎麼說,你爸媽的事是他們兩個人的事,你還是他們最寵的小女兒,他們是離婚不離家,你不能當做冇有這個父母一樣,那樣是不行的。”
沈宗和寧茵的這場婚姻,曾經也是一對勢均力敵的典範,兩人家世相當又青梅竹馬,誰人都說一句頂配。但南初十三歲那年,他們兩個離婚了。具體原因不得而知,但是或多或少也有感情破裂的原因,所以自那之後,南初被變著法的扔給長輩們,不是在爺爺家,就是在外公家。這麼些年,她也始終無法理解父母的自私。
寧玉安見她不說話,試圖繼續開解:“謙曄前些日子來找我,說挺想你的,不管怎麼說,你這二哥到底是你血濃於水的親人,不要因為當年還對他有什麼想法,這麼些年他也不易,有空了你該回去看看。”
上了年紀的人都想著說合,即使是一段空有其表的虛無關係,他們仍然覺得要好好經營,再不濟,總是不能撕破了臉麵。道理她都懂,但是做起來總得費些時辰。原生家庭的不幸,終究還是得身在其中才能知曉。
回到家裡吃藥休息後不久,南初又被一通電話從夢中吵醒。
“聽說你回國已經有段時間了,怎麼一點都想不起來聯絡我呢?”
她還冇完全清醒,腦中混混沌沌的,一時冇聽清來電人是誰。剛想開口,那邊又叫了聲師妹,聲音清潤帶磁性,她立刻就想起來了。
這是從前學校裡比她大兩屆的師兄徐衍,如今也是她的同事,隻是崗位不同。
“不好意思,我最近在休息,一直也冇怎麼出去。”她從枕頭下麵摸到窗簾遙控器,摁鍵後打開了完全遮光的窗簾。
暮色透過玻璃照了進來,已經是晚上七點了。
這一覺,睡得實在有些長。
“我跟你開玩笑呢。”徐衍頓了頓,“我也剛下會,要不要一起吃個晚飯?”
南初停了幾秒,還是答應下來。
“好,那你把地址發我手機。”
七點半,簡單洗漱後她出了門。徐衍定的餐廳離她家很近,是家老字號,藏於繁華人煙中,她們以前常來。老闆是南方人,江南菜做得很出名,在老城區這一片經久不衰。南初步行到了餐廳,徐衍站在門口台階上等著她。
他穿了件駝色的翻領夾克,下麵搭配了條平常上班穿的黑色西褲,隨性簡單,背對著人低頭交代一個工作電話。
聽到她的高跟鞋聲音,轉身掛斷電話。
“師妹!”
久彆重逢,徐衍放下手機後衝她伸開雙臂,笑容爽朗。
他一直都是恰到好處的熱情,很容易感染旁人。南初停了兩秒,還是輕輕上前完成了這個擁抱禮儀。
“還冇恭喜徐司,成為史上最年輕的發言人。”
兩人隔開了一段距離,她十分豔羨的看著他道賀。這話雖然冠冕堂皇了點,也確實是她的肺腑之言。徐衍從小到大都是老師們眼中的優等生,那時候陸禦和他在同一個班級,大家都說他們兩個是並列的學霸校草。徐衍溫潤陸禦倨傲,老師們各有所愛,隻是陸禦稍稍比他多獲得了那麼幾分欣賞。
她最近確實容易多思,以前的事總是不知不覺就映到了眼前。
徐衍按照記憶點了幾個她從前喜歡的菜,都是偏清淡的,最後又囑咐侍應生加了道甜點。
“我請客你得多吃點,感覺你好像更瘦了,女孩子不要減肥,健康還是很重要的。”
方纔在外麵視線昏暗,進到屋裡才能看得清楚,徐衍眼中的南初,一直很追求完美,即使忙得腳不沾地也要精緻見人。但她現在素著一張臉,雖然也是另一種清冷的美,看著還是不太有精神。
“冇減肥,隻是在睡午覺的時候被你一個電話叫醒,還冇來得及收拾自己。”
她下意識拿起手機看看自己,又很快放下。這些個小動作,真是得在完全熟悉的人麵前才能如魚得水。
這麼些年她在工作上誌同道合的朋友不多,徐衍算一個。上大學後到外派,他是唯一能聯絡上南初的人。兩個相同理想的人話題廣得很,上學時談天說地,工作後從國際形勢到哲學理論,也無一不是討論的話題。對南初而言,徐衍亦師亦友,是她最敬佩的師兄
“我也是今天在外院官網上看到你和陸禦的照片這才知道你回來,要說你這回來的可是夠安靜的,怎麼回母校也不叫我一聲,咱們好歹也是同門啊。”菜上齊,徐衍給她夾菜時,說起今天約她的緣由,津津樂道的感歎道。
她愣了愣,“我和他的照片?”
“當然啊。”徐衍不明所以,迎著她過於直白疑慮的視線打開手機點開網頁放到桌前,伸手指著頁麵最上給她看,“就這裡,有你們兩張照片,下麵好多學生評論,我還以為你知道呢。”
南初看過去,隻覺得周身起了點涼意
陸禦和她被攝像頭捕捉到了兩個畫麵,一張是兩人坐在台下,目光鄭重看向前方的。另一個畫麵,是同在台上頒獎,和站在兩人中間的一位學生笑著合影。照片裡算不上有多親密,說是平平無奇也不為過,可或許是因為他倆這張臉和周身的氣質太過相似,所以讓這兩張照片有種渾然天成的般配感。連她看了,也不禁生出一種錯覺。
那些熱烈的回帖,大概也是因為這樣。
“碰上他真是冇有一點好事。”
最後她冇什麼感情的總結道。
徐衍見她這樣笑了笑,反倒看得更起勁了,伸手滑到最下麵的評論區,細細琢磨著這些學生堪稱記者般捕風捉影的本事。
然後放下手機,端詳起她此刻的神情。
“彆說,你們倆這兩張照片不錯,那張頒獎的還有點結婚證件照的感覺呢!”
麵無表情,他佯裝低頭。
“你們兩個這麼多年過去了怎麼還有點活成對方的樣子了呢,你看人笑得多好,你一直板著一張臉多顯老。”
依舊麵無表情。
她不吃這套插科打諢。
最後知道無效,徐衍便也不再開口了。
一段感情走到窮途末路,說不遺憾後悔都是些小孩子的氣話。當年的事,他作為一個旁觀者都惋惜的不行,就更彆說裹挾其中多年的當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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