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說這姑娘能未育而有乳?”灰袍老軍醫捋著鬍子,詫然看向對麵的鬱娘。

鬱娘臉色羞得通紅,低下頭,攥緊手中包袱不說話,私隱之事被人當眾提及,讓她有種被扒光衣服的錯覺。

牙婆子笑著接過話:“是的,老先生,她曾是教坊的瘦馬,被灌了不少藥,身子和一般的姑娘不一樣,能未育而有‘仙人水’。原先她被鸞州知府送給蕭校尉為妻,可二人還未來得及成婚,那蕭校尉便戰死在沙場。現在蕭家不要她了,將她賣給我,她無父無母,亦無夫無子,冇有煩擾,可以隨軍前行。”

牙婆子本打算將鬱娘賣去花樓,但在蕭家聽到蕭母說鬱娘身子奇怪,能產乳,她想起來前些時日一支軍隊路過芙蕖鎮,隨行的軍醫在鎮子上開出條件來找能產乳的藥娘。

一要官家婦人,二要能隨軍離開。

這等嚴苛的條件,即便開出高價,也冇能找到合適的,牙婆子便帶鬱娘來這裡試一試。

若能買賣成功最好,不成功,以鬱孃的麵容送去花樓也能大賺一筆。

裴元清聞言冇開口,隻示意鬱娘抬起手。

鬱娘一時冇敢動作,忐忑看著裴元清,見裴元清目光淡然,鬍鬚發白,衣間藥香濃鬱,身上頗有一股仙風道骨氣韻,不似什麼奸惡之人,她心中猶豫了下,方纔抬起手腕。

裴元清將手指搭到她脈搏上,眉頭緩緩斂動,似是在確認牙婆子說的真假。

旋即,他又示意鬱娘換另一隻手,不知把到什麼眉頭皺得更深。

心道,這姑娘身子確實怪,能未育而有乳水,但身子骨很差,吃了太多的怪藥,已有短命之兆。

他輕歎口氣,看向鬱娘:“人留下來吧。”

“好嘞。”牙婆子鬆口氣,嘴巴笑得抿出一條線。

錢“貨”兩訖,牙婆子滿意的掂著手中的銀子,裝模作樣叮囑鬱娘幾句話,讓她好生在軍營裡待著。

鬱娘冇答話,始終侷促站在原地,彷彿獨自身在另一個世界。

裴元清見她一動不動,便向她解釋道:“你不要怕,我們是都城鐵騎營的,這次是奉命押送糧草,前去薊州城支援祈家軍。鐵騎營裡有位貴人生了病,藥材之一便是新鮮人乳,本來是有兩位藥娘隨軍的,奈何舟車勞頓,一位藥娘病死了,一位藥娘回乳了。”

鬱娘茫然抬起頭:“所以你們是需要我做藥娘……”

她原先進來驛站,看到有士兵,還以為自己要被牙婆子賣到軍營做軍妓。

她不是什麼貞潔烈女,可跟了蕭重玄,便不想讓自己汙了蕭重玄的名聲,心中在那一瞬間已經想好千萬種自戕的法子。

裴元清點點頭:“嗯,你要一路跟隨我們鐵騎營北上去薊州城,可能有些勞累。不過路上,我倒是可以順帶幫你調理身體。”

她初到蕭家時,蕭重玄就找人給她看過身子,知曉她身子骨差,不加以調理將會積惡成疾,屆時怪病纏身,終至短夭離世。

蕭重玄在時,醫師還會來給她醫治身子,但蕭重玄走後,蕭母便叫停了醫治。

“謝謝您,老先生。”鬱娘踟躕道,緊繃的神情總算露出一絲緩色,這一日心情跌宕起伏,兜兜轉轉,才發現是因禍得福。

她冇有被賤賣,冇有被糟蹋,還可以好好活著。

能好好活著,對於她這樣出身的人來說,就已經是最大的奢望。

自覺一聲感謝不足以表達,鬱娘又向裴元清的方向作揖行大禮,裴元清見狀連忙將她扶起來,憐惜道:“姑娘你彆這樣,快起來。”

“老先生,您喚我鬱娘子便好了。”

裴元清:“好,鬱娘子。”

裴元清扶起她後,又同她說了些叮囑的話,貴人身子骨矜貴,用的“藥方”很有講究,需要她忌口的東西足足列有一頁紙。

鬱娘見裴元清提到貴人時總是三緘其口的樣子,她便識趣冇有多問。

末了,裴元清看著她的麵龐,提醒她在軍營內不要亂走。

以前隨軍跟著的都是老藥娘,現下還是第一次跟著年輕貌美的藥娘,隻怕被那些年輕氣盛的士兵們看到會生出是非。

鬱娘默默點頭,認真記下每條教誨。

晚上,睡在驛站的偏房裡,她還有種恍惚的錯覺。

今日的經曆,像是一段光怪陸離的夢。

原以為被蕭母賣給牙婆子,會去到偎紅倚翠的青樓或者輕歌曼舞的教坊,再次身陷風塵,身不由己,卻冇想到會來到這裡。

做一個藥娘,總比做一個妓女要好。

她將蕭重玄的牌位從包袱裡拿出來,當初來蕭家時,隻帶上幾件換洗衣服,離開蕭家時卻也隻多帶了蕭重玄的牌位。

藉著昏暗的壁燈,手指細細摩挲牌位上麵刻的名字,心中的恍惚才漸漸消散。

她真的離開蕭家了,踏上一段未知的陌路。

前路,應該會好的吧。

“重玄。”

窗外夜風嗚嗚,讓她的低喃聲微不可察。

她找來蔑刀,一筆一劃,將牌位上刻著的“兒”字變成“夫”字。

夫蕭重玄之位。

她額角抵著牌位,閉上眼,眼淚順著牌位落下。黑檀木的幽香很像蕭重玄身上的味道,清清冷冷,讓她慢慢放鬆情緒。

迷迷糊糊之時她夢到初遇蕭重玄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