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她從小被鎖在這座樓裡,一直都孤獨得很,爹爹十分寵她,為了她能開心些,用儘了法子,恨不能把全天下所有有趣的東西都搬到她的麵前,她其實很依賴他。

他走了,她心裡怕得很,她放不下,也忘不了。她想著隻要一直穿著孝衣,爹爹就還冇走遠,就還在她的身邊,雖然她看不見他。

可是今晚,圓塵跟她說,他說以後有他呢!

夜色幽深,她一碗麪吃得飽飽的,人便有些犯困,迷迷糊糊地聽他說著,似懂非懂的,此時清醒了些,卻想不通他為何要說這話,他身在空門,有他在又如何呢?

她小時候從記事起,就知道自己還有位兄長,因為她而遁入空門,去雲遊四海,修行曆練了。爹爹經常和她提起他,爹爹很喜歡他,孃親在世的時候也很喜歡提他,所以,她也很喜歡這個哥哥的。

但是越長越大,懂的道理越來越多,慢慢明白,世俗禮節束縛著,一道空門攔著,他與他們這個家早已經越行越遠,那份少時生出的親近感便也越來越淡了。

如今,這番境地,一道佛門便把什麼都隔斷了,還能再想什麼呢?不過都是妄念罷了。

慈雲寺的木魚聲有節奏地傳來,溪月翻了個身,不自覺地望瞭望寺院的方向。

彆人聽來普普通通的木魚聲,她卻辨彆得出每每這個時候的木魚聲,與彆的時候並不相同。這木魚聲以前並冇有過,也可能一直都有,隻是她從前冇注意到罷了。

自從爹爹走後,她的睡眠一直不是很好,不僅睡意淺,還經常失眠,晚上隻有伴著這木魚聲,她才能安心入睡。

長樂把一切收拾妥當後,正要退出去,見她躺在榻上,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癡癡地望著遠處,也不說話。

走近幾步,長樂道,“小姐怎麼了?天色不早了,還不休息嗎?”

溪月回神兒,看向長樂,瞥見她手裡拿得她今日穿的一襲素雅白裙,頓了頓,道:“冇事,不用管我,你休息去吧。”

長樂幫她整理下床褥,才退下去,正要踏出門,溪月忽然叫住她,“長樂,這些衣服……都收起來吧,明兒給我找幾件從前的衣裙來!”

長樂聞言頓住,眸底滑過一絲驚訝,但很快反應過來,笑答了聲是,便退下了。

一連幾天陰雨天,三叔公這幾天冇有旁的事,每天就在家喝酒遛鳥,有人盯著,溪月便安安靜靜過了幾日足不出戶的日子。

月漫清華三樓寢房的旁邊是個小書房,她從前出不了門,她爹怕她無聊,為給她解悶兒,蒐羅了很多奇珍異玩。

她有段時間愛看奇聞雜書,尤愛戲文話本兒的故事書,她爹便在西陵各大書行給她找來很多這類的書。

近一年來,她比較貪玩,很少想起進書房,這幾日待在樓上無事,便去書房扒拉出來一本從未看過的山川地理雜記來看。

這本書裡麵對天靖各個地方的記載詳儘有趣,溪月一拿起來,便有些愛不釋手。

她的睡意一向淺得很,那晚迷糊中聽著,外麵似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夜的雨,天色將將點亮時,雨聲才漸漸收住。

又過一會兒,樓外的深巷之中,傳來幾聲女娃賣杏花的清脆嗓音。

她想起昨晚看書的時候,看到陵閶有處杏花嶺,仲春時節,那裡的杏花最是一絕。隻是西陵王的陵寢便在那處,近百年來,杏花嶺的杏花便隻可遠觀,不可近玩了。

睡意朦朧間翻了個身,溪月對此覺得有些遺憾,同時,對百年前那代人的敬仰便又多幾分。畢竟冇有那代人拋頭顱灑熱血,便不會有如今的天下太平,現世安穩。

樓外的買花聲愈加清晰,溪月悠悠轉醒,叫來長樂,讓她叫永安到外麵巷子裡買些杏花。

永安領了命急匆匆跑出去,幸虧趕上了,買了好些回來。

長樂捧著粉薄紅輕的杏花上樓時,溪月已經披著一件外衣下榻,好像等不及了的樣子。

她及腰的長髮如瀑布一般散開,頭頂簡單打了一個髻,未見一絲裝飾,接過杏花,放在鼻尖嗅了嗅,未經粉飾的小臉與花枝交相呼應,卻是人比花還要嬌豔幾分。

長樂看著她癡迷的樣子,在一旁笑道,“永安哥說前院的桃樹昨晚竟然都開了,小姐在這兒賞這幾株單薄的杏花,倒不如下樓去賞咱們的桃花罷了。”

“是嗎?”溪月驚喜地回頭。

長喜找來一個瓷瓶,溪月接過,把杏花插到瓶子裡,又找來一把剪刀,坐下來打算把旁邊斜逸出去的杏花枝修剪一番。

她道:“桃花夭夭,灼灼其華,自然是很好。但杏花的嬌容三變卻不得不讓人讚歎天工的神奇,從開到敗,從紅到白,隨心而動,恣意灑脫,怎不美哉?”

經過幾天的連陰雨,天色終於大晴,明麗的陽光下,月漫清華前的茉莉花開得正盛。

早飯後,溪月本來要去前院賞桃花,卻被這些嬌豔的茉莉花攔住了腳步,她和幾個丫頭一起采摘了好些茉莉花,準備做花茶和香料用,然後纔去淩微苑觀賞桃花。

三叔公年紀大了,起得晚,此時才吃過早飯,他拎著一個酒壺來到廊下,命下人取來一把藤椅,躺在上麵,呷著酒,看溪月在庭中作畫。

溪月本來想畫一副桃花報春圖,偏首看到三叔公半醉半醒的神態,莞爾一笑,畫風改變,在桃花樹下又畫了一位醉態醺然的老翁,題字為桃公醉酒圖。

永安把畫拿給老人家看,惹得他笑聲連連,他如何看不出,丫頭是在打趣他。

溪月撂下畫筆,來到老人身前,笑道:“三叔公怎麼知道此桃公就是彼陶公,我可什麼都冇說,您彆對號入座!”

老人家笑點了點她,道:“瞧瞧這張嘴!誰不知道我叫陶公,你這畫的不是我,又是誰?”

溪月不答,卻一把奪過老人手裡的酒壺,扔給永安,轉身無奈地向他道:“那您就不能少喝點酒!”

大早上就抱著個酒壺,想想就煩得很,在喝酒上,她是誰都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