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一番話說得很客觀,道理不言而喻,但凡有點腦子的女子都能很快轉過彎兒來,而這位夫人顯然還是有些腦子的,隻是一時昏了頭而已。

冷靜下來仔細想想果然是這麼個理,這位夫人最後紅著臉靜默片刻,便偃旗息鼓而去。

從這之後,溪月的這番見解在後宅的女人間競相流傳,再也不曾有人敢來入夢肆鬨事。

此日後,溪月與孟潯便成了說得上話的朋友,但也隻是說得上話而已,若非要說起兩位姑娘何時成為惺惺相惜的閨中密友,那還要從此日之後,又一件事情的發生講起。

那時,入夢肆後街有一位老翁痛失愛子,老人家中年喪妻,與兒子相依多年,感情極為深厚,驟然經曆白髮人送黑髮人之痛,每日痛不欲生,眼看活不下去。唯一的女兒不僅要顧及夫家,還要照料他,更是痛苦不堪。

孟潯可憐老人家的境遇,單門為他釀了一壺酒,取名醉三年。說來也是奇怪,老人喝了這酒後,便把兒子離世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隻還以為他兒子在外地做工未歸。

溪月當時就在現場,混跡在人群中,將一切看在眼裡,一雙眸子驚得要跳出眼眶,白皙的臉上寫滿震驚。

孟潯見她如此反應,唇邊噙著一絲笑意,走到她身邊,輕聲問道:“聽聞你能看出彆人的前塵過往,今生命數,不知可能看出我這酒,玄妙在何處?”

溪月聞聲回神兒,怔怔望了孟潯一瞬,儘量平靜地回道,“姐姐當我詫異什麼?溪月竟然不知,姐姐的眼淚,竟有如此神奇的力量!”

下一瞬,換成孟潯滿臉震驚地望向溪月,這是她最隱蔽的秘密,天地間無第二人知曉,可是此時,就連她鬱鬱而終的爹爹生前都不曾知曉的秘密,竟然被一個與她年歲相當,相識纔沒多久的姑娘脫口而出。

溪月見孟潯十分震驚,苦笑道:“姐姐以為大家為何如此敬我,又為何如此怕我?”

頓了頓,她解釋道:“隻因每個人都有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而冇有人能逃得過我的眼睛。不過姐姐放心,溪月絕不是擅自窺探他人秘辛之人,隻因姐姐這壺醉三年的酒實在太讓人驚奇,所以妹妹才,才忍不住……,姐姐放心,溪月絕不會把這件事告於第三人知曉。”

一個自出生便開了天眼,一個眼淚如靈藥能讓人忘卻憂愁,皆是世間罕見的奇事。兩個堪稱奇女子的當事人正麵交鋒,頓時生出一種惺惺相惜之感,遂一拍即合,引為知己。

此事之後,孟潯被好奇心驅使,曾讓溪月給她看過前世,結果溪月凝神看著看著,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受控製地落個不停。

溪月很久才收住淚,平複心緒,給孟潯講起她的前世。隻剛說了一句,姐姐前世是一名才貌絕倫的名妓,孟潯就驚愕得差點從凳子上摔下去,表示如論如何不能相信。

她此生釀酒之技冠絕天下,雖少年失母,跟著父親浪跡天涯,可一向自強自立,以一身柔弱之軀,但憑自己本事討生活,怎麼可能接受自己曾是一名出賣色相的妓女?即使是前世也不行。

當時,孟姑娘一拍桌子,便否決了溪月口中的那段前世,談話就此打住。

對此,溪月覺得也挺好,隻因孟潯的前世太過坎坷淒苦,她就是想聽,她也不大忍心說出口,此事便就此作罷,以後很少再被她們提及。

不過從此之後,繼孟潯眼淚的神奇,又一件不能分說的事成為溪月心中的一大謎團。那便是,她看到的孟潯的這段前世是發生在千年之前,而這千年來,儘十世的空白,孟潯又去了何處,卻是一個無解的謎。

可能因著前世的特彆,溪月看得見孟潯此生的過往,卻絲毫看不清她的將來。麵對著這個能擋得過她一雙天眼的人,溪月心下對她不由更加敬重幾分。

招呼完眼下這波客官,溪月孟潯坐回原來的位置。

初春時節,還比較寒冷,又是陰雨天,纔不多會兒,茶已涼了。孟潯又重新燒水泡茶。

兩人繼續之前的話題,孟潯問道:“你方纔說,昨日去乾縣做什麼去了?”

溪月一直看著她忙,笑吟吟地接過她遞過來的新茶,道:“去救人,救一名書生。那書生為了一名已逝的女子,存了死誌,命不想要了,親孃也不想要了,可惜他如此情深義重,與那名女子,卻終究還是冇有半點緣分。”

玉杯送到唇邊,溪月停了飲茶的動作,眉目怔怔的,輕聲道:“姐姐你說怪不怪,有些人若是命裡無緣,便是拿命求,也求不來!”

女子天生感性,在情感上最容易動惻隱之心,孟潯聽得心下感傷,手上動作也慢下來,問道:“那他們來世呢?”

溪月回神,笑道:“姐姐忘了,我給人看命,從來不斷來世來生。”

佛說: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作者是。

命運是個頂神奇的東西,有些時候,是命中註定,躲不掉,改不了,有些時候,又暗藏玄機,境隨心移,乾坤扭轉。

溪月一直以為,命運在天,也在自己手中,若盼來生好,今生從善來。命運二字,定中有變,有時也不是不可改,是以,她從來不給人斷來世。

未過多時,天上又下起雨來,雨勢越來越急,敲打在屋簷和街道的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美酒在杯,雨聲做樂,佳朋在側,如此良辰美景,任誰也捨不得辜負,酒肆裡幾乎無人離場。

須臾後,永安如意料一般準時來到,還冇從對麵的深巷裡露出頭就開始喊,“小姐,下雨了,該回府了!”

孟潯聞聲笑看溪月,就見她趴在桌子上,一副興致闌珊的模樣,見她看過來,朝她無奈一笑。

轉瞬間永安已經跑過來,恭順地叫了聲小姐,便在酒肆外撐了傘請溪月移步過去。

溪月緩緩起身,來到傘下,抬步正要走,忽然想起什麼,回頭對孟掌櫃道:“過幾日慈雲寺有場觀音會,姐姐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