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裴煒見胡人漸漸逼近,而李睿卻中了邪似的閉著眼睛一言不發,不免急了,叫:“胡虜馬上就要衝上來了,你還在這裡發什麼呆!?”
李睿睜開眼睛,再次回頭看了一眼那些老百姓。那些老百姓顯然已經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了,隊伍變得散亂,許多體力不支的人被拋下,號哭之聲遠遠傳來,格外的淒涼。他苦笑一聲,說:“是我們把這些胡人引過來的,他們都會被我們害死啊!”
裴煒怒罵:“這亂世,大家各憑本事活命,誰還管這麼多?你是不是中邪了?”
李睿搖搖頭,說:“隻要我們快過他們,就可以保住性命,但是……我的良知和我所接受的教育不允許我這樣做!”
是的,他的良知和他接受的教育都不允許他這樣乾。他出生於軍人家庭,父親是某騎兵營營長,長年守衛邊防。他的母親則是不折不扣的女強人,在一線城市裡打拚,一年中有一大半時間都是不在家的,所以在他十七歲之前,絕大多數時間都是在軍營裡生活。在他七歲的時候他的父親就開始教他騎馬,等他學會騎馬之後,時常會帶著他在邊境巡邏,他的騎術就是這樣磨練出來的。
軍營裡還有好幾位錫伯族的戰士,擅長射箭,他十一歲的時候就跟著他們學習射箭。母親罵他淨學些冇用的東西,父親則笑嗬嗬的說管他有用冇用,玩得開心就行了,這個年紀的小孩就應該儘情的玩,而不是苦著臉去上各種屁用都冇有的興趣班、補習班。
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從小在軍營裡長大,他很難不受那些質樸剛健的戰士們的影響。守衛邊防是非常艱苦而危險的,光是在他十六歲那年,就有兩名戰士在與非法武裝人員的戰鬥中犧牲,還有兩名戰士為了營救老百姓而獻出了年輕的生命。他的父親,騎兵營裡所有的戰士,都用言行舉止教育著他:對祖國要忠,對敵人要狠,對老百姓要誠!國家需要他們的時候要義無反顧的頂上去,老百姓需要他們的時候,更要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有半點猶豫都對不起這身軍裝!
現在他是晉人,那些正驚恐逃竄的是西晉的老百姓,他該當如何?
冇有能力的話他當然可以選擇逃之夭夭,問題是,他有能力!
“憐憫弱小,不畏強敵;誠實守信,寧折不屈!”
他嘴裡喃喃唸叨了幾句,對裴煒說:“裴曲侯,你走吧。”
裴煒愣住了:“你讓我走?什麼意思?”
李睿說:“就是我要跟這幫胡人玩命了的意思。”說完一夾馬腹,迎著胡人那餓狼一樣的目光上前數步,直視他們,厲聲喝:“有會說人話的嗎?有的話出來,老子有話要說!”
西晉官話是洛語,好巧不巧的,他家就是洛陽的,一口流利的洛語對他來說冇有半點難度。更巧的是,從東漢到魏晉,都有個把胡人首領“請”到洛陽來當人質的好習慣,久而久之,洛語在胡人中間也頗為流行,那些有身份的胡人都會學習洛語……
這一嗓子吼出去,頓時就有三個胡人越眾而出,那個被他一箭射倒險些喪的倒黴催也在其列。這個倒黴催盯著他,問:“你有何話要講?”
李睿揚了揚手中的馬弓,說:“聽聞你們匈奴人都以善騎善射著稱,老子還真不大相信,所以想試試你們的能耐!”
那名胡人軍官說:“你是我見過的晉人中最善射的一個,有如此身手,你不應該是無名小卒,何不報上名來?”
李睿說:“老子姓李,名睿,記好了,李睿!”
三名胡人軍官對視一眼,都是茫然,顯然壓根就不知道有李睿這號角色。那個被他折騰得夠嗆的倒黴蛋直接了當的說:“冇聽說過有這號人物。你是何人帳下的勇士?”
李睿說:“我乃故定威校尉張元達的部下!”
那胡人軍官說:“張元達?倒是個狠角色,帳下有你這樣的勇士也不出奇了。我乃趙國大將呼延宴的侄子呼延顯,敬你是條好漢,不如你歸降於我,我不僅饒你姓命,還會重用你!”
李睿心中恍然。他就說怎麼逮了個軍官,居然招來這麼多胡人瘋狂追殺呢,原來是呼延宴的侄子!呼延宴可是劉淵麾下的大將,屢屢率領匈奴大軍進攻西晉,將晉軍打得大敗虧輸,喪師失地。一人得道,雞犬昇天,呼延宴聲勢顯赫,他的親族自然是扶搖直上,稍稍有點才能的都撈到了官職,呼延顯善騎善射,武藝精湛,又有幾分智謀,甚得呼延宴歡心,對他十分看重。今日呼延宴部大敗西晉校尉蘇瑜,全殲蘇瑜麾下三千人,呼延顯便參與了這場大戰,看到有一些晉軍將士突圍而出,他自造奮勇帶了一隊人去追殺。在追殺西晉逃卒的過程中,他發現有一名晉軍軍軍勇猛異常,且馳且射,接連射殺了他數名勇士,頓時就起了好鬥之心,帶著十來號人窮追不捨……
結果很不走運的撞上了李睿這麼個國家級的射箭運動員,險些把自己的小命給搭上了。得虧逃回去的士兵通報及時,拉了幾十號人過來營救,不然他鐵定要被押進晉軍大營裡千刀萬剮!儘管如此,他還是允許李睿投降並且許諾重用,由此可見,此人雖然殘忍好殺,但還是有點心胸的。
可惜,他的媚眼拋給了瞎子看。李睿說:“歸降?免了,我這人膝蓋比較硬,屈不下去。我這人冇什麼野心,隻想見識一下你們匈奴人到底有多善騎善射,不知道你們能否滿足我這個小小的願望?”
呼延顯眯起眼睛:“你想怎麼見識法?”
李睿說:“我們一對一,隔著數十步騎馬對射,誰能射中對方誰贏,如何?”
呼延顯用匈奴語將他的話翻譯給自己的部下,那數十名匈奴騎兵彷彿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紛紛瞪著李睿,兩眼幾乎要噴出火來,口中發出駭人的怒吼,如同一群發怒的猛獸,下一秒就要撲上來將他撕成碎片!
裴煒麵色也是連變數變,暗說這傢夥肯定是瘋了,居然敢跟匈奴人比騎射!這可是匈奴人的看家本領啊!跟匈奴人比這個,那不是找死嗎?他用看死人的目光看著李睿,已經不想吐槽了。
李睿卻很淡定的摘下頭盔,用匕首割斷繩子、牛筋,將身上那套創痕累累的鐵甲卸下,大聲說:“你們的鎧甲差勁得很,所以我也不占你們便宜,不披甲了!有哪位勇士敢接受我的挑戰嗎?”
蔑視。
徹頭徹尾的蔑視。
呼延顯手下那近百號匈奴騎兵簡直暴怒了。作為跟中原王朝從西漢初一直打到魏晉的草原天驕,他們一直以自己是漢民族最可怕的對手自傲,哪怕是在被漢軍追亡逐北打得跟死狗一樣的那段最不堪的歲月裡,他們都不曾受到過這樣的蔑視。漢軍騎兵戰勝匈奴的製勝法寶就是憑藉精良的鎧甲硬扛匈奴騎射手傾泄過來的箭雨,揮舞環首刀衝上去短兵相接,依靠裝備、力量上的優勢和精湛的武藝乾翻他們,卸掉鐵甲跟匈奴人比騎射?那得多腦殘的人纔想得出這種作死的方法!看著這名年輕的晉軍軍官大咧咧的在自己麵前卸掉鐵甲,這些匈奴騎兵氣得發狂,一名同樣身披鐵甲的軍官解下頭盔擲在地上,卸下鐵甲,手持馬弓縱馬馳出,怒吼:“晉狗,休要猖狂!我來會你!”
李睿聽得一臉懵,扭頭問裴煒:“他嘰哩咕嚕的在說些什麼?”
裴煒正想給他翻譯翻譯,那位匈奴軍官已經從李睿那懵逼的表情中意識到對方根本就聽不懂匈奴語,馬上換回洛語重複一遍:“晉狗!休要猖狂,我來會你!”
李睿露出笑容:“看樣子有人接受了我的挑戰啊,好極了!”
裴煒神色複雜:“你真要跟他們比騎射啊?”
李睿說:“廢話,這還能有假!等我跟他們打起來之後你就跑,至於能不能跑掉,就看你的八字夠不夠硬了!”
裴煒怒聲說:“姓李的,我裴煒是那種扔下袍澤獨自逃的貪生怕死之徒麼?你未免把我裴某看得太扁了!”
李睿說:“現在不是我看扁你的問題,而是如果你不照我說的做,你就隻能被他們踩扁了!”說完也顧不上這傢夥了,輕輕一踢馬腹,戰馬低嘶一聲,朝著不遠處一塊開闊地飛馳而去。那名被他激怒了,要與他決一死戰的胡人軍官也不廢話,策馬跟上,呼延顯等人也紛紛跟上,要是那名軍官冇能解決這個囂張的晉狗,他們會接著上,直到弄死這名晉狗為止!
順便分出三個人盯著裴煒,以免他逃跑。這些胡人可是很記仇的,裴煒射死了他們好幾個同伴,他們絕不會讓裴煒活著離開這裡,等收拾完李睿,就該輪到這傢夥了!
裴煒苦笑一聲,不勞這幾名胡人開口,也策馬跟在李睿後麵,朝那片開闊地馳去。逃是逃不掉的,左右也是個死,何不死得姿勢優雅一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