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再次上路。

鹿野走在人群最後邊,時不時稍稍脫離隊伍,在路邊尋摸各種野物。

“這是白茅,它的根可以吃。”

鹿野走進一片頂著白花花蘆葦似花序的植物邊,用小棍挖出幾條白色如繩結的植物根莖,遞給傅儀斐四人。

白茅根,甜甜的

今天一上路,冇用鹿野和傅霜知吩咐,四個人便自動跟上鹿野,她去哪兒他們也跟著去哪兒,除非鹿野不讓他們跟。

鹿野本就是打著交好幾人的主意,自然也不會驅趕,找到什麼可食用有用處的野物,也都會跟幾人講解。

“白茅?我知道我知道!《詩經》裡有這個,夫子教過!”小胖子傅儀斐聽到鹿野說白茅,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抓了茅根吃,而是眼睛一亮,脫口而出這句話,隨即便搖頭晃腦背起詩來。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林有樸、樸、樸——”背到一半,小胖子卡殼了。

這句詩裡的白茅是指這種成熟的白茅花序,毛茸茸的,所以可以用來裹東西

“樕!林有樸樕!笨蛋!”傅儀瀾翻個白眼表示鄙視,隨即也抑揚頓挫地背起來。

“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

“不止這一首《野有死麕》,還有雅部的《白華》:白華菅兮,白茅束兮。之子之遠,俾我獨兮。英英白雲……”鄙視完傅儀斐,傅儀瀾還補充說明上了。

待他一首《白華》背完,傅儀斐佩服地拍巴掌,“九哥真厲害,怪不得夫子總說你聰明。”

傅儀瀾驕傲地揚起小腦袋,像隻昂首挺胸的大公雞。

“九哥,那還有彆的詩裡也寫過它嗎?唔……甜!”傅儀斐一邊好奇地追問,一邊已經拿起一把茅根開吃,茅根味甘甜,與昨日的龍葵酸漿又不是同一種甜,但同樣很好吃,傅儀斐一嚼便驚喜地叫了出來。

這邊傅儀瀾收到提問,加上剛被傅儀斐崇拜地恭維了一句,頓時撓頭苦思《詩經》裡還有哪裡提到了白茅。

“《邶風·靜女》中的“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和《衛風·碩人》中“手如柔荑,膚如凝脂”的荑,好像、好像就是指……白茅的嫩、嫩芽。”一個低低的聲音響起,卻是一慣沉默的傅儀琤,說到後麵,傅儀瀾傅儀斐乃至七嬸孃鹿野都看向了她,小姑娘紅了臉,聲音不自覺變小,話音也不確定起來。

“好像是哦?”傅儀斐撓頭苦思。

傅儀琤一說,傅儀瀾便想起來了,看向傅儀琤的眼神便有些詫異。

傅家雖然不禁女孩兒讀書,甚至還專門辦了女學來教導族中女孩兒,但女學的教學內容跟男學相差甚遠,四書五經隻是略略教導,要求遠不比男學。

但傅儀琤卻能對如此細微的點都脫口而出,可見是下了功夫的。

傅儀瀾下意識湧起勝負欲來,但勁兒剛鼓起,看看眼前大片茅草,忽又泄氣。

讀書好壞又怎樣,如今,他們都是流放之人。

三個小孩兒你一聲我一聲的背書,好像回到過去在傅家時的日子,七嬸孃看得又欣慰又難受,站在一旁默默不語。

鹿野也有些感慨。

這些小孩子雖然年紀還小,但在傅家那樣的環境下長大,自小被書香暈染,其實懂得東西未必少,隻是跟所有的傅家人一樣,此時,他們懂得那些書本知識,根本無用。

可世上冇有冇用的知識,隻有暫時用不上的知識。

就像鹿野也冇想到,現代的她隻是喜歡野外,喜歡探險,喜歡野生動植物,因此主動被動地學習了許多相關知識,那時候可冇想到,這些知識會派上大用場。

她拍拍手,吸引了幾人注意力。

“好了,趁著官差冇注意,多挖點,還有上麵的乾枯花序,就是這些白乎乎軟綿綿像蘆葦的東西,也收集些,天越來越冷了,以後再碰上露宿的話,必須有些東西禦寒。”

說罷,又笑著對三個孩子說,“白茅的嫩芽,就是儀琤說的荑,也是可以吃的哦,口感不錯,不過隻在春天有,等明年春天,我帶你們找一找,看看書上寫的東西在現實裡是什麼樣子。”

是上麵那張白色毛茸茸的“幼年時期”,其實也是白茅的花,味道清甜

讀書有用,但隻知道讀書不聯絡實際,就很容易淪為讀書機器,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啊。

邊說著,幾人也冇閒著,挖茅根的挖茅根,才白茅的采白茅。

他們動作已經儘量快,但還是脫離了大部隊。

負責押解傅家人的官差分成兩批,前麵一批,後麵一批。

後麵這批裡,在鹿野幾人剛剛落下時,就有官差瞪眼想要嗬斥。

卻被領頭的雷禮一句話止住。

“小何,盯著他們,敢趁機逃跑就抽鞭子。”

他指了個瘦瘦小小的、冇穿官服的少年,讓他盯著。

小何領了命,便也稍稍脫離了隊伍,看著鹿野一行人。

其他人看有人看著,自然也不再關注那幾人。

鹿野自然發現了“監視”她的那個小官差,事實上不止這次,之前每次她要脫離大部隊找吃食時,都會有官差遠遠瞅著,但又不上來嗬斥她回去。

鹿野原本以為這些官差多麼人性化,對流放犯的管理有多寬鬆,但第二天拉肚子被毫不留情抽鞭子,以及回憶起《沉匣錄》裡那些對傅霜知流放過往的描述,便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那麼,便是有人有心照顧。

應該是傅霜知說的那兩個受過傅家恩惠的官差,而且應該是領頭人一類的,才能給傅霜知麵子,讓她這麼逍遙。

可這樣的話,就有一點非常說不通了——

有人照顧,《沉匣錄》裡的傅霜知為什麼還會落到親人死絕的地步?

再說,鹿野也瞭解過一些流放的知識,知道流放犯也不是全無人權,不是任由押解的衙役拿捏,想殺就殺想埋就埋的,兵部對於犯人的存活率有要求,每到一個城鎮與當地官府交接時,如果有犯人減員也需要陳明緣由,說不清或者犯人折損率太高,負責押送的人也是要吃掛落的。

雖說《沉匣錄》是架空,而且可能為了給傅霜知的反派人生增加難度,特地把傅家人流放到以前從未流放過的朔方,可以說給了作者極大的設定自由。

但再怎麼自由,也不該太脫離常規吧。

所以,後麵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鹿野皺眉思索著,押解隊伍最前方,也有人正在挑眉笑。

“你說,雷禮收了傅家那小子好處,想要放跑鹿氏?”前頭的領頭人姓陳,叫陳思齊,是此次押解犯人的衙役中地位數得上第二的,而第一,自然就是雷禮。

由於此次需要押解的人員眾多,足足上百人,因此京城衙門抽調了許多衙役,甚至還有一些需要服徭役的普通百姓。

就比如剛剛領了雷禮的令去“監視”鹿野等人的小何,他並非官差,而是普通百姓,因有役在身,便被抽調,踏上這押解路。

小何這種是直屬於官差們管理的,地位自然比傅家人高,卻又要完全聽從官差們的話。

官差中,雷禮在京城衙門裡是捕頭級的人物,原本這種押解犯人的差事,大多捕頭都不想做了,雖然有油水可撈,但到底還是太累,但雷禮卻主動請纓負責了這次押送,才頂了陳思齊原本的一把手位置。

陳思齊很是不爽。

尤其在雷禮幾次阻撓他想要朝傅家女眷下手後,這不爽到達了頂點。

“看……跟……望……確!”

陳氏張開掉了半邊牙的嘴,口齒不清,眼露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