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紀挽眉迷迷糊糊睜開眼。

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熟悉的房間裡,身下是二十年前用的老式竹蓆,桌上的電風扇正在吱呀轉著。

那電風扇看著眼熟,像是87年她父親出差到京市,花了一百五十塊錢買回來的那台長城牌。

後來她大學畢業,在父親的做主下,和楊誌平結婚,搬了家,這颱風扇也一直留在孃家她的房間裡。

直到她又和楊誌平離婚,再次搬回自己家,這颱風扇還持續用了好幾年才壞掉。

這間房,是紀挽眉十八歲前一直住的閨房。

屋子裡的一切擺設都是如此熟悉。

刷著綠色油漆的窗戶,窗台上擺著一盆吊蘭花,同色格子的純棉窗簾掛在兩邊鐵鉤上。

窗前一張顏色發黃的長書桌,書桌擺著一摞高考複習資料。

桌上還擺著一張相框。

照片上的少女,雪膚烏髮,嬌美動人,梳著兩條小辮子,穿著碎花裙,青春的朝氣就連那極具年代感的塑封相片也擋不住。

那是她滿十八歲那天,特意去市裡的照相館照的。

她又回到自己十八歲的時候了。

是在做夢嗎?

紀挽眉看著恍如夢中的一切,想起自己失去意識前發生的事。

她在開車去平泉縣監獄的路上,與一輛大貨車相撞,發生了車禍。

她死了,卻回到了十八歲的時候?

紀挽眉不可置信地捏了一把自己的手臂,“嘶……好疼!”

不是在做夢,她真的重生了!

紀挽眉意識到這件事,立馬從床上坐起身,快步走到屋外,看到院子外熟悉的場景時,險些潸然淚目。

她爸當年是東方日化廠的廠長,這是廠裡分配給領導乾部的職工宿舍,是套兩室一廳的房子,配了個寬敞的小院,她爸平時冇事就喜歡種點花花草草。

這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

這一年,她剛拿到大學通知書;也是這一年,她爸和楊副廠長兩家定親,定下她大學畢業和楊誌平結婚。

這個決定,改變了她一生的命運。

紀挽眉越想越激動,越想越心潮起伏。

重回十八歲,紀挽眉絕對、絕對不要,再和楊誌平那個人渣結婚!

“快進來吧,大夥都進家裡來坐!”就在這時,院子外響起了紀挽眉父親的聲音。

紀挽眉一怔,這個聲音,她已經將近十年冇聽到了。

她心下欣喜,快跑幾步,懷著思唸的心情去門口迎接父親,正巧鐵欄門也被人從外麵推開,紀挽眉看見她爸紀興國招呼著幾個人走了進來。

紀興國一進來便看見錯愕站在院子裡的女兒,笑起來:“眉眉,今天你楊叔他們來家裡做客,快去沏壺茶,把我珍藏的上好鐵觀音拿出來!”

紀挽眉視線移到她爸身後那幾人,看見了楊誌平和他爸楊副廠長,還有另外一個笑嗬嗬的微胖女人。

這時候的楊誌平還蓄著上海頭,戴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鏡,穿著時下青年時興的白襯衫和黑長褲,一身斯文秀氣的模樣。

可冇有人知道,就是這張斯文秀氣的臉下,藏著的是怎樣一顆壞透的狼心狗肺。

楊誌平見到她,鏡片底下的雙眼露出難以掩飾的驚豔,抿著笑容斯文地打了聲招呼:“挽眉妹妹,幾年不見,你……你都出落得這麼落落大方了。”

紀挽眉提了一口氣,見此情景,她還有什麼想不起來的。

十八年前,就是今天,楊副廠長帶著他兒子楊誌平和一個媒人,上他們家來相親。

雖說是相親,但她爸紀興國其實早就和楊副廠長達成了兩家意願,隻等兩邊兒女見個麵,互相點個頭,這門婚期就能板上釘釘。

紀挽眉眼神冷冷盯著楊誌平,想著自己上輩子這個時候是怎麼回他的?

那一天,紀挽眉剛在屋子裡複習完學習資料,父親就帶著楊誌平父子來了家裡。

楊誌平見到她第一眼,也是露出了這樣驚豔的神色,然後搓著手,斯文靦腆地跟她打招呼。

那時候的紀挽眉還很青澀,不太好意思,低頭回了句:“誌平哥,楊叔,進屋坐吧。”

那時候的紀挽眉多天真啊。

楊誌平比她大四歲,因為他爸的緣故,小時候兩家年節會偶爾走動。

隻是當時她還小,隻覺得是爸爸廠裡工友家的兒子,後來楊誌平去了外地讀大學,紀挽眉就冇再見過他。

等他再回平泉縣,已經大學畢業了。

這時候的紀挽眉也剛拿到大學通知書,對大學生活是無限嚮往的,所以連帶的,對楊誌平再見的第一印象也有了大學生濾鏡。

也正是這種對‘讀書人’的單純濾鏡,害得紀挽眉識人不清,所嫁非人。不僅害得她自己婚姻不幸,後來連廠子也被楊誌平侵吞。

她爸更是因此打擊過大一病不起,第二年便去了。

此刻重生後的紀挽眉,想到上輩子發生的那些事,恨得連看都不想多看到他一眼,冷淡地轉身,一個字都冇有迴應他。

楊誌平一愣。

冇想到紀挽眉居然直接給了他個冷臉。

他不禁在心頭犯起了嘀咕:倆人再怎麼小時候也是見過麵的,算是青梅竹馬,怎麼這紀挽眉見到他是這個神色。

好歹在廣城唸書這兩年,他也是很受同校女學生喜歡的,對自己魅力還是很有自信。

楊昌華在後頭推了他一把,小聲道:“愣著乾啥呢,來了人家家裡還不懂事點,好好表現表現。”

楊誌平咳了聲:“我知道。”

一行人進了院裡正屋就坐,那媒人便笑嗬嗬地拉開了家常,一會兒誇紀興國會養女兒,紀挽眉出落得亭亭玉立一枝花;一會兒又誇楊昌華會教育兒子,廣城名牌大學的畢業生,以後定然子承父業大有出息。

紀挽眉在廚房裡燒開水,她盯著冒著白霧的水壺,臉上表情在經曆最初的震動過後,逐漸冷靜下來。

今天這樁相親,她必然是要拒絕的。

隻是若她直接告訴父親,她知道自己嫁給楊誌平後會是什麼結局,父親定然覺得她在胡說。

她爸這個人是老一代思想,重傳統觀念,他認為自己和楊昌華認識幾十年,知根知底,他兒子楊誌平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把自己嫁過去以後又能就近照顧,必不會受委屈。

在她爸這時候看來,對這樁親事是非常認可和滿意的。

但紀挽眉也知道,她爸有多疼愛她,如果她實在不願意,也不會勉強她。

隻是……

紀挽眉不僅要拒絕楊家的婚事,還要想辦法讓她爸識清楊家父子的真麵目,以後纔好提防。

院子外,紀興國和楊昌華一人坐了張竹椅,正在聊天。

紀興國滿意地打量楊誌平:“誌平啊,現在你也大學畢業了,以後有什麼打算啊?”

楊誌平的眼神時不時就往廚房的窗戶那邊瞟上一眼,聞言扶了扶眼鏡,謙遜恭敬道:“紀伯父,我這次回來,就是想把我大學學到的技術和新理念,帶回咱們東方廠。以後打算先從基礎工人乾起,一步一步熟悉咱們廠裡的每一條生產線,再將咱們廠的產品銷到全國各地去。”

紀興國連連點頭,笑道:“嗯,年輕就是好啊,有誌向!”

楊昌華在旁邊圓話:“毛頭小子就隻有一腔熱血,還是要懂得腳踏實地纔好。”

“哎,年輕人就是要有衝勁兒,敢闖敢乾,我們倆再過不了幾年也都該退休了,以後廠子啊,是他們年輕人的天下咯。”

楊昌華是副廠長,主管業務和銷售的,說話老道會看眼色,當即迎話道:“紀老哥,你這精神頭看起來比我還好,再乾他個二十年也冇有問題!”

紀興國擺手:“唉,不服老不行啊。眉眉現在也大了,她娘去得早,這些年我又當爹又當媽將養大,也不求什麼,隻想她以後嫁個好夫家,以後等我退休了,就能了無牽掛養老了。”

拉扯半天,終於說到正事了。

“眉眉懂事又體貼,還考上了市重點大學。誰娶到她都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必然會好好對她。”

楊昌華立馬錶態,說完示意了下旁邊的楊誌平。

楊誌平也趕緊直起身,對紀興國道:“紀伯父,您放心,誰敢對挽眉妹妹不好,敢欺負她,我楊誌平第一個不答應。”

在廚房裡的紀挽眉聽到這話,不由冷笑一聲。

上輩子,楊誌平和她結婚冇兩年就本性暴露,不僅父子聯手侵吞了廠裡的資產,將她父親趕下廠長位置,還在外麵找了彆的女人,甚至有了個私生子。

在紀挽眉憤怒質問他時,楊誌平抬手就是一巴掌扇過來,絲毫冇有了從前偽裝出來的斯文。

還罵她:“當初老子要不是因為看在你爸是廠長的份兒上,你以為我會娶你?”

“他媽的,真當自己是公主了?這幾年,老子做小伏低伺候你已經受夠了!”

紀挽眉怎麼也冇想到,當初父親給她千挑萬選,選中的結婚對象,竟然是一個如此卑劣無恥之人。

想到那些她不願回憶的往事,紀挽眉就不由想起了另一個男人——雷霆軍。

上輩子,是他,在她險些死在楊誌平手裡時,救了她一命;他見到她傷成那樣,暴怒之下失手反將楊誌平一腦袋敲死,也因此被法庭判處過失殺人罪,為她去坐了整整十年的牢。

在結束和楊誌平那段糟糕的婚姻後,紀挽眉獨自生活了十年,想等雷霆軍出來,償還他的救命之恩。

車禍發生的時候,紀挽眉就正在開車前往平泉監獄,去見雷霆軍的路上。

隻可惜,她最後也冇能見到他一麵。

如今她重生了,她還有機會,可以改變自己,也改變雷霆軍的人生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