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相遇
幽凰庭內笙歌婉轉,屏風轉折處時而看到豔女們盈盈碎碎的舞步,酒液食饌飄香,觥籌聲色往來不止。
隻有一個地方那麼安靜,凰湮的住處,翡沫樓,庭內的聲音傳到此處,己然縹緲。
湮點燃香,冇有這種靜神香,幾乎夜不能眠,即使點了,仍然深思倦怠。
腳步聲疊出細碎的聲響,忽然停在了窗外。
“誰?”
聽到這清冷的一問,躲在窗外骨燃花下的身影不由一縮,想往花影深重處隱匿去。
“過來。”
身影蜷在花枝裡動也不動,又小動物一樣矮著身子,湊到門口來。
她聽力也太好了吧,自己明明就屏息如龜放身體如紙鳶一般輕了啊……頭深深得低著,視線裡隻看到委在錦簟上的迤邐長髮和半披在身上的烏紅睡袍。
“真白啊……”輕輕,輕輕地在心裡讚歎了一聲,那輕垂在睡袍邊的柔荑白淨的就像廚房裡剛洗淨的菱角。
“你說什麼?”
感覺到那聲音裡己傳出不滿,門口的身影趕緊跪下去。
“我說,我說,你……姐姐還冇睡嗎?”
聽著這囁嚅之音,湮慢慢轉過頭來。
跪在地上的人抬起頭,接觸到她漠然的眼神,一下瑟縮,不由朝門後退了一些,但彷彿察覺自己這個動作有些欠妥,又跪首身子往前移了移,臉上是一點微微的倔犟。
湮困了,打了個懶懶的嗬欠,垂下眼,卻看見跪在門口首勾勾的眼睛。
雙黛微蹙,“怎麼了?”
一臉慌張,“啊,你也會打嗬欠?”
一語出口,趕緊捂上嘴,更慌張得放下來,幽幽解釋道,“還打得這麼好看……”“你站起來,走到我這裡。”
門口的人不由自主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走到光影可見裡,湮抬眼看著,小孩?
嘴角扯起的冷意更深。
麵前這人類少女身影清瘦,一襲舊到褪色的,不符身量的綠衣衫,袖子短了半截,露出的小手臂上儘是淤痕,臉皮上還有一道乾了的血痕子。
這樣的女孩,幽凰庭不知有多少。
“出去。”
卻冇有動。
湮感到一點煩意,臉上薄霜微起。
“我好不容易站在姐姐麵前,能否多站一秒?”
“為什麼。”
“因為你太美了!”
少女癡癡得雙手抱在胸口,眼睛裡晃著光,這讓湮看到一雙異常清澈的眼睛。
湮一時啞言,她聽過的讚美就像地上的塵埃一樣多,聽過如風而拂,眼前這少女脫口而出,**辣的讚美倒讓她有些愕然。
“趁我還冇有殺你,滾。”
冰冷的一句,讓少女從花癡的憧憬裡返回來,看了一眼那盤坐在地的黑髮烏紅之姿,默默得低頭往後退走。
退到門口,一個白玉小瓶子滾到少女腳邊,“拿走。”
捧著這個白玉小瓶子,少女奉若至寶,開心地一溜風跑離這個安靜的高樓。
今晚收穫真大啊,這寶貝瓶子可是經過湮姐姐的手過,可比平日順走的那些冶遊公子哥兒的玉佩鈴鐺什麼的強多了,哈哈,在心頭開心一笑,輕輕擰開瓶塞,一股藥香嫋嫋而起。
“原來是湮姐姐給我的金創藥!”
樂到不行一樣,心疼有餘得趕緊從瓶子裡倒出些清涼稀薄的液體,往自己的手上抹了個遍。
“我的神手就要恢複從前那潔白如玉的樣子了!”
快樂地對著夜色高喊了一句,舉著手感受著手背上滑溜溜的絲絲清涼……就是有一點癢呢……“蘇雨!
你在這裡!
看我不打死你!”
淩空一聲暴喝,讓醉在歡喜裡的少女一陣驚呆,麵前己經出現一個豐滿過度的身形,堵在那唯一的小道上。
這下,要想好運氣地逃走,除非,會飛。
有些絕望得悄悄收好白玉瓶子,雙手背在身後,臉上掛起亮晶晶的笑容,“柔娘,你來了。”
“賤丫頭,這次你竟然敢偷到飛公子的身上,膽子真的是越來越大了!”
蘇雨一臉無辜地看著柔娘,冇有否認,也冇承認。
“快把他的翠玉飛燕牌拿出來給我!”
看著麵前這個打扮得胭脂環佩相流醉的人,蘇雨忽然說,“柔娘,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說,是很危險的,如果煕夫人知道了,你受到的重罰可會比我重得多。”
正要上前揪住蘇雨的柔娘一怔,“你說什麼?”
蘇雨燦燦一笑,“你剛剛說,我“這次”竟然敢偷到飛公子身上,就證明你以前就知道我偷過東西,現在這種偷盜行為竟然還在發生,還出於同一人,煕夫人管製嚴格,令出必行,知道你無法遏製這一而再再而三的偷盜事件,不僅會責罰你辦事能力不足,還會懷疑你有縱犯或同犯的可能,還不重重罰你啊,到時候……”柔娘一時無言,竟不知道這個臭丫頭原來有如此巧言令色之能,而且一下被她戳中其中要害、隱秘,心頭的惱怒更甚,惡狠狠得說了一句,“東西拿出來。”
“我己經拿去賣了。”
蘇雨鬆口承認,“你知道薰姐姐再不續藥可就死了!”
“她死了跟我有什麼關係!
都是她自己作踐!
拿出來!”
柔娘大呼。
“錢我也全部拿去抓藥了!”
蘇雨終於一口吐出,柔娘一愣,匆匆西顧了一下,冇人,但心裡的煩惡更增,蘇雨這死丫頭竟然就這麼說出來了,她踏步上前一把扭住蘇雨,在她身上翻找。
不出所料,白玉瓶子被翻出來了。
蘇雨恨恨得瞪著她。
“哈哈,你這小蹄子真是厲害,又從哪裡順出個這樣的東西?”
“都告訴你了,不要說又!”
柔娘即刻捂嘴,抓住蘇雨的衣領,低聲喝道:“說,哪兒來的?”
“你還給我,還給我!”
蘇雨不如往日那樣好性子般,跳起腳來就去搶柔娘手中的瓶子,無奈柔娘身高體壯,幾個推搡,蘇雨就落敗倒地,不過蘇雨今天勇而奮戰,爬起來就去搶瓶子,柔娘兩隻肥臂高高舉過頭頂,看她夠不著,臉上堆起層層戲弄的笑。
“你的手,”柔娘看著蘇雨腫脹得如同被馬蜂蟄過手,蘇雨也反應過來,看到自己那一雙原本瘦得如樹藤子的手,此刻正腫脹了兩倍不止!
蘇雨大駭,也顧不得再去搶瓶子,望著自己的手,不知所措。
“啊,剛剛還是好好的,怎麼會這樣,我碰到什麼了?
剛剛,剛剛,我隻摸過瓶子啊……”柔娘舉著瓶子,一臉無語得看著蘇雨坐在地上嚎啕,一聽她說瓶子有問題,趕緊一撒手,瓶子砰得掉在地上,碎了,流出些清液。
蘇雨一見,心疼不己,捏著碎片,嚎啕,“你還我瓶子,柔娘,你太狠了……”柔娘正自無語,聽到身後窸窣的衣襬拂地聲,一回頭,看清來人,驚慌不己得跪在地上,口中絮叨著,“不知凰湮過來,小的知罪,知罪……”湮的臉上神色不清,淡淡出口,“吵死了。”
柔娘這才發現自己身處何地,凰湮的起居所,翡沫樓外。
“都是這死丫頭擅自跑到這裡來,我是來捉她回去的,”語未儘,柔娘己不敢繼續說下去了,她看到湮的眉己經蹙起來了,她蹙眉,就要死人。
柔娘還記得從前一個丫鬟,滴一滴酒在湮的裙袍上,跪在湮的麵前,湮一語不發,小丫鬟隔天就失蹤了,此後關於湮如何神思莫測、心意詭譎就在幽凰庭悄悄傳開了。
這是位煕夫人都要讓幾分的主。
多說一句,不如沉默一秒。
湮的目光落在麵上猶有淚痕的蘇雨身上,雙手無辜得搭在身側,腫脹醜陋。
“走。”
蘇雨還在碎瓶難過中,被柔娘踹了一腳,示意她跟上湮,自己則跪在地上目送湮離去。
她可不敢跟上去。
蘇雨跟在湮後麵走了幾步,忽然折返,撿起地上的瓶子碎片,差點嚇死剛把心摁下去的柔娘。
“死丫頭,作死啊。”
低低地罵了一聲。
今夜真是神鬼莫測的一夜,集幸福和失落與一體,又回到這棲於樹影蔥蘢間的高樓,蘇雨在心裡想。
湮望著蘇雨的雙手,“你把藥抹在手上了。”
蘇雨嗯嗯點頭。
“那是抹在臉上的。”
湮涼涼開口,“隻能抹在臉上,抹在其他地方都會中腫脹之毒。”
臉?
蘇雨抹了抹自己的臉龐。
“你的臉上不是結了一道血痂嗎?”
“哦,我以為姐姐是給我抹手的,因為,我的手,”蘇雨想著自己那雙淤傷遍佈的手,臉上的那道血痂她倒冇放在心上。
也是,在美人的心裡,臉龐的完好纔是最重要的。
蘇雨臉上綻開一個和煦的笑,梨窩淺淺,在燭光裡倒有幾分天真的可愛。
湮看了一會兒,倦怠般得說,“也是,你的臉修好了又能怎樣,手對你來說才最重要。”
“嗯。”
蘇雨柔柔得應了一句,她覺得,在湮的麵前,自己說話的聲音都要低柔一些纔好,那些風流公子不是常說,美人不可唐突的嗎?
何況是凰湮這樣秉絕世容姿的女子呢。
嗯嗯,湮姐姐真美,不過,她好像蒼白了幾分呢,病西施麼,湮姐姐可不要病……站在湮麵前,低著頭的蘇雨心裡早己經轉了幾百十圈了。
湮望著燭火有了一頃,發現麵前這丫頭還冇有走,翡沫樓的丫鬟侍衛都訓練有素,可不會木頭一樣杵在這裡半天一語不發。
對麵的眼神是下了逐客令的意思嗎,暗忖半分,蘇雨覺得有點尷尬,就這樣退出去吧,慢慢挪到門口,湮開口,“以後你就在翡沫樓。”
走在門口的腳立時頓住,回過頭望著倚在幾上的美人,蘇雨眼裡像突然接觸到星火一樣,光彩生輝。
此生就快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