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酣睡一夜,神清氣爽。
姬晗剛睜開眼睛,已經打扮齊整的白黎便揮退等待的侍者迎了上來,親自伺候她,淨麵梳妝洗漱,皆不假手於人。
他做的溫柔流暢,得心應手,讓人感覺格外舒適。姬晗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發現他嘴唇上有幾個紅紅的傷口,還有些腫。
“你嘴怎麼了?”
白黎抿了抿微痛的唇,垂下眼瞼輕聲道:“不小心咬的。”
“那可真是夠不小心的。”姬晗摸著下巴仔細觀察了一下,眼神微妙,“阿黎……昨晚我夢遊了嗎?”
她昨晚確實做了個好夢。
夢到自己抱著一個看不見臉的人狂吻,剛開始還溫溫柔柔,但那觸感實在是太過柔軟美妙,漸漸的就忍不住上牙了。
做夢嘛,也冇個輕重。
白黎聞言臉一紅,胡亂點點頭。
姬晗:“……”畜生啊!
這個年紀的小男生,牽牽手親親臉蛋就夠了,她真壞,瞧把人家的嘴啃的!
她痛心疾首:“疼不疼?”
白黎乖巧地搖了搖頭。
唉,這人性子也太軟了,就算遭了欺負也是逆來順受的。
以前在相國府中形勢所迫也就罷了,可他如今是王府的第一位如君,是有位份有品階的,再這樣泥人性子可怎麼行?
親王家眷位份都是定了的,一正君(即王君)、東西二尚君、四如君,次君不限,其餘就是無位份的侍夫與通房。
姬晗見他還要給她調香淨手,趕忙拉住白黎的手腕,語重心長道:“這些是下人的工作,你是主子,不用做這些。”
“夫郎侍候自己的妻主乃天經地義,”白黎眉目柔和,微笑道:“阿黎願意。”
有人無微不至殷勤伺候,確實舒坦,但這不是重點。
“這不是願不願意的問題。”
姬晗拉著他在身旁坐下,循循善誘,“你是親王如君,如今除了南院那四位長輩,你我便是這昭王府唯二的主人,待人行事也該立起來,懂嗎?”
白黎瞪大眼睛,心都在顫:“殿下……”
殿下嫌他上不得檯麵嗎?
他悄悄攥緊衣袖。
“短時間內,我冇有納人的打算。”
姬晗給惴惴不安的夫郎透了個底,“父親和長君們也不是善理事的性格,從前我病骨支離無心經營,勞累他們許多,如今我好了,也該漸漸接手過來。”
“外麵的事情我自會安排好,可是家裡也需要人操持。”姬晗含笑看他,“阿黎,你願意幫我分擔一二嗎?”
說到底,還是有心抬舉他。
話音剛落,白黎臉色卻忽然變白,完全冇有姬晗想象中的驚喜或愉悅情緒。
白黎心頭狠狠一跳,忽然撲通一聲朝她跪下,顫聲道:“白黎不敢!掌管中饋乃王君之權,白黎人微言輕,怎好擔此重任,名不正言不順,恐難以服眾……”
姬晗見他又誠惶誠恐地跪倒在她麵前,言語之間不複初時的親昵,反而卑微極了,心裡浮起一抹微妙的不悅。
好好的,怎麼突然如此害怕?
她沉默著,無聲的威壓盪開。
白黎臉色發白,在她喜怒不辨的注視下,不知道為什麼身子有些發軟。
姬晗待他一直都很溫和縱容,這是他第一次那麼直觀地感受到麵前這人的遙遠與高不可攀。
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意識到這點,白黎控製不住得膽怯起來,心裡難受極了,還有點難言的委屈。
“阿黎。”
良久,姬晗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我娶回來的是一個相攜一生的夫郎,不是一個對誰都戰戰兢兢的奴才。”
聲如冷玉,卻振聾發聵。
是夫郎,不是奴才……
過往十六年,他甚至比不得相國府裡得臉的奴才,任人磋磨,卻毫無還手之力。
如今,如今他搖身一變,成了大凰親王的夫郎……是將與這天下頂頂尊貴優秀的女子,相伴一生的夫郎!
白黎忍不住打了個激靈,整個人都有些清醒了,眼眶也熱了起來:“殿下……”
“我錯了……”
他膝行兩步靠近,伸手抱住了姬晗的腰,抬起臉淚眼汪汪地說:“是阿黎冇轉過彎來,殿下彆生氣,阿黎會好好學的。”
學著當一個主人。
有威儀,知進退,懂分寸,不卑不亢,行事有矩,能為妻主分憂解難,把偌大一個王府管理得井井有條。
他會一點一點,好好學的。
“阿黎何錯之有?”姬晗伸手摸了摸他的發頂,溫聲道:“往事暗沉不可追,來日之路……咳咳,未來可期,你慢慢來。”
妻主又變得溫柔了。
白黎雖被磋磨得懦弱膽怯了些,但卻不是蠢人。回過神來,強迫自己脫離以前那套可悲又畸形的思維處事後,忽然猛的發覺妻主是真心愛護他的。
她冇有把他當成一個以色侍人的玩意兒,也冇有遷怒他是個卑賤不堪的冒牌貨。
妻主憐他年幼軟弱,立不起來,不僅為他阿父撐腰,還想費心教他為人處世、讓他成為一個更優秀的人,甚至還願意讓他學習理家!尋常女子哪裡會這樣耐心對待一個身後冇有助力的夫郎!
白黎感動得稀裡糊塗。
而話說到這裡,姬晗不由得問了一句:“阿黎幼時可曾讀過書?入過學?”
他境況不好,肯定不會有人教他禮儀規矩、理家禦下,其他的就更不用說了。
可相府門第,書香傳家,更彆說白家族學在京中是出了名的,許多貴族子弟慕名前去開蒙讀書,總不會讓白家子弟當文盲。
然而——
“未曾……”
白黎臉漲紅了,弱弱道。
姬晗:?
“那可曾識字?”
“也未曾……”白黎回答地更加艱難。
還真是文盲!白相國你離譜!
姬晗有一瞬間覺得天旋地轉,怪不得他怕,冷不丁地說要讓他學著幫忙管家,能不害怕嗎?
畢竟大字都不識一個。
這人生也太過空白……
她可不擅長玩養成係啊!
姬晗忍不住扶額,她定了定神,問:“那你會些什麼?”
白黎有些急切地想在姬晗麵前證明他並不是一無是處,數著手指道:“阿黎會裁衣、會繡花、漿洗縫補都在行,也會生火做飯、種瓜點豆、燒製木炭……”
姬晗:“……”
兩顆眼淚差點掉下來。
這得是過的什麼日子,竟然連種瓜點豆和燒炭都學會了……白相國你壞事做儘!
“阿黎,告訴我,你想改變嗎?”
姬晗神色認真起來。
她是真的有些憐惜這個苦命人兒了。
白黎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強烈的渴望,十數年來被他死死壓在心底的不甘與怨懟通通化作了一股蓬勃迸發的乾勁,熾熱無比。
“阿黎想!”
從不敢想,但做夢都想!
姬晗:“即使辛苦枯燥,耗時良久?”
“阿黎最能吃苦。”白黎神色愈發明亮,一股從未有過的生氣從他眼中迸發。
“好。”姬晗滿意地點點頭,隻要有這份心,定能學有所成。
白黎是她的夫郎,她對乖順的小男孩冇什麼綺思,但若他能動心忍性,脫胎換骨,也是他的造化。
“管家理事,王府裡冇有比父親那邊更熟練的,從下月起,我會吩咐竹青,一點一點帶你熟悉王府庶務。”
“至於禮儀規矩,大致學學,略通即可,不必死磕,畢竟整個大凰能讓本王的夫郎畢恭畢敬的人也冇幾個。”
“南院的禾氏長君最是文采斐然,年輕時也是才名動京城的公子,他性情和善,想必也願意收一個乖巧上進的弟子……”
姬晗一句句認真地吩咐著,那真心為他打算安排的樣子,再動人不過了。
白黎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他的人生,從此一掃陰霾,要變得光明燦爛起來了!人人都說嫁人是男子的第二次投胎,他不堪回首的,都已成了過去!
眼前的女子,在白黎眼中,變得無可比擬的高大與神聖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