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寅時，李家村後山，河岸邊。

朦朦霧靄如白衫褪去露出天上的半邊紅月，淡紅光暈傾瀉而下，在混沌難分的河麵衝撞出虛幻的月影團團。幽深靜謐的樹林中偶爾激起兩三聲低鳴，喚醒了沉寂已久的薄薄暮色。

李姝柔鼓著腮幫子從稀疏樹影下走出，一對明眸充斥著對啞巴少年的不滿，櫻桃紅唇嘟起好像能掛上一個油瓶，心底的小人把啞巴少年狂揍了一遍又一遍，姑奶奶好心幫他，這小崽子還不領情？

她有些欲哭無淚，這件藍裙子可是把她從沈練身上順來的錢袋子都掏空了，就小啞巴那樣的，賠都冇處賠。

“小啞巴，彆被姑奶奶抓著，不然非得抽你屁股。”

村長雖是給他們準備了兩間屋子，可也就是有個床能夠睡覺，洗澡是不用想了，這衣服也處理不了，好在後山還有條河，看著還算清澈，能大概清理一下。

李姝柔蹲下身脫了鞋子和外衫，露出一對晶瑩飽滿的玉足，踩在冰涼的水裡感覺像是有水藻劃過腳心，感覺癢癢的，不過並未在意，三兩下便將衣服洗了個乾淨。

她低頭正好看到波光粼粼的水麵上搖擺著自己的影子，她挑了下眉，準備脫衣清洗下身子，卻不想，纔剛剛褪去半邊露出一塊雪白的香肩，那水中倒影竟變成了另一女人的模樣，這張臉很是陌生，但出奇地透著某種熟悉感。

她是個膽大的，雖是被突兀的嚇了一瞬，但還是梗著脖子與水中那人影對視：“你是誰，你想做什麼？”

水中的倒影嘴巴動了動，神色焦急，可是毫無聲響，不知在說些什麼。

李姝柔擰眉正欲再問，便見人影忽然神色大變，那張本就冇有顏色的臉變得更加慘白，人影在無聲的嘶吼，她甚至可以在這雙逐漸放大的灰白瞳孔中清楚看見自己的麵孔，可人影卻驚恐的好像看到了一個怪物。

她詫異的看著女人，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女人說的好像是……小心？

“小心什麼？”

然後，不等李姝柔反應，腳下的地麵突然開始劇烈震動起來，宛若地龍翻身，河流也不複寧靜在翻湧倒卷，兩端甚至掀起了數丈高的巨浪，將她全身打的濕透。

“糟了……”李姝柔心裡頓時一緊，清麗的小臉上佈滿了驚詫，怎麼什麼倒黴事都讓她給遇上了。

她抬腳想逃往岸邊，可卻不知腳下被什麼東西包裹了起來，觸感冰涼，還有些粗糙。

忽然，一股更加不容拒絕的力量從腳下傳出，李姝柔掙紮著卻彷彿蚍蜉撼樹，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距離岸邊愈來愈遠。

“啊啊啊！救命啊，沈練你在哪啊！快救救你的債主啊！”李姝柔無措地尖叫起來，危機時刻下意識喊出的全是沈練的名字。

可沈練此刻遠在村內，哪怕聽到了也怕是為時已晚。

李姝柔感覺身下的東西逐漸從自己的腳上攀爬了上來，她被拉至水中，視線越來越低，直至被拽進水下。

月色落在洶湧的河流上，提供了微弱的視線，李姝柔想要驚呼，卻一張嘴就被澎湃的河水掐住了喉嚨，但她仍止不住驚顫，瞳孔地震。

那長長的，揮舞著的，五指分明的，大大小小，有的皮膚嫩白，有的皮膚枯黃，密密麻麻的遍佈在水麵之下，李姝柔呼吸不出來，隻覺得全身上下都在朝著冰冷更近一步。

而剛剛在她腳下的，哪裡是什麼水藻，密密麻麻全是人的手臂！

她就是被幾個大手拖拽著，她甚至能感受到那手掌皮膚上傳遞的摩擦感，冰涼的掌心摩

挲著她腳趾間的皮膚，一寸一寸的像是從身上碾過，毛骨悚然。

頭上傾斜的月光不知被什麼東西遮擋，可她哪來的心思去關注其他，隻能憋著氣，看著水麵一點點與視線平行，心中填滿了絕望和不甘。

朦朦朧朧的視線內，李姝柔似乎看到了一張巨口，那是一張可以將整座村莊吞掉的巨口，巨口裡長滿人類手臂，最深處的手臂更是修長，好像觸手似地可以伸得極遠。

死亡將至的那一刻，李姝柔閉上了眼，可耳邊卻隱約傳來了模糊的嘶吼聲，聲音斷斷續續的闖了進來。

這時，一個瘦小的身影飛奔而來，他“啊額啊”的叫著，然後飛似的跳進水中，朝李姝柔遊了過去。

李姝柔聽著聲音掙紮的再次睜開眼，模糊的視線中好像有個人在朝她遊來，她想喝退對方卻已經冇了力氣，然後她就感覺自己輕的像是能夠飛起來，之後發生了什麼她就不知道了，隻知道自己最後是看到了一抹月光，緊接著便失去了意識。

“我命絕今日，魂去屍長留！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府吏聞此事，心知長彆離，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

一陣稚嫩卻又僵硬的歌謠聲倏地在李姝柔腦海中響起，天真爛漫中卻又攜著一股淒楚。

“什麼聲音？我是已經死了嗎？”

在這首歌謠中，李姝柔幽幽睜開了眼，霧濛濛的眸子似乎含了水，緩了許久才恢複清明。

“這是哪，是鬼蜮嗎？”

她聽說人死之後就會進入鬼蜮，在逐漸吸收鬼氣之後就會成為鬼怪，那裡是所有鬼怪的巢穴，除此之外還有些因為其他情況而生出的鬼怪，可是萬中無一，寥寥無幾。

看著頭頂上的光亮，李姝柔感覺頭還有些鈍痛，這裡怎麼也不像是死氣沉沉的鬼蜮，所以，到底是哪？還有，是誰救了她？

李姝柔沉了沉氣，感受著虛弱的身體緩緩從草墊子上坐了起來，抬眼看向四周。

這是一間破廟，頂上破了大洞，所以月色才能闖進來，讓這間破廟看起來亮堂一些。

她身後的高台上還擺著一個坐姿端正的泥菩薩，也不知遺棄了多久，看著也是灰頭土臉，前麵還放著一具小鼎，裡麵沉積著白色的灰燼，混雜著不少的草木灰，似乎還有人的痕跡。

“我命絕今日，魂去屍長留！攬裙脫絲履……”

李姝柔似乎又聽到了若有似無的歌謠聲，還有一縷氤氳的煙火氣飄蕩在空氣之中，她循著聲音走去，來到破廟右側的房間，忽然又頓住了步子。

“小啞巴？”李姝柔看著人影低呼一聲，不禁問道：“是你在唱歌？”

小啞巴瞧了眼她，張嘴就是“啊額啊”的嘶啞聲，手裡比劃了一下，胡亂的工作讓李姝柔摸不著頭腦。

“嗯……是你救了我嗎？”

“額啊額額……”

“你剛剛是唱歌了嗎，為什麼現在又不說話？”

“哎，你拉我乾什麼？你說話啊！”

“啊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