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安陵容讀《武王伐紂平話》,讀到薑尚直鉤釣渭水之魚,不用香餌之食,離水麵三尺,自言負命者上鉤來,深感有意趣。
便叫寶娟去內務府,拿些銀錢置換了根便宜魚竿來耍玩。
冬日寒風凜冽,也不絕她湖麵垂釣之心。
原本因為她愛讀書懶走動,不利於病體康健,寶娟便曾苦勸她出門。
誰知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能叫她抬了貴腚、離寶榻半步遠。
久而久之便歇了那起子水磨工夫。
不想,冬日禦花園冇甚景緻了,她倒忽然興起了垂釣的興致。
寶娟摸不透她心思,就索性放棄去思考。
總算小主肯出門,便是冬日裡冷些,不每日枯坐暖閣讀書一動不動,已經叫她十分歡喜了。
延禧宮離禦花園有一段路,每日步行至禦花園,渾身都走的熱乎乎的,其實反而比每日待在延禧宮內要暖和的多。
寶娟發現這一事實後,連陪著安陵容去釣魚,都覺得有意思多了。
如今沈貴人還算得寵,皇上又有意她協助華妃管理六宮瑣事,內務府倒還不敢隨意剋扣安陵容的份例,叫她們樂道堂這個冬天也過的不算艱難。
安陵容每日風雪無阻的往禦花園垂釣,每次去之後,都是同一套操作,先找個偏僻亭子,將魚竿彆在美人靠上,然後掏出本書,邊看邊等魚上鉤。
寶娟每次陪在一旁,都深覺宮中傳她們小主讀書讀的瘋魔,確實不算冤了她。
尤其第一次看小主垂釣的時候,湖麵結著冰,小主依然垂著魚鉤,釣的興致勃勃。
還說是什麼“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的典故。
寶娟雖不懂典故,但是湖麵結那麼厚的冰,魚兒就算願意上鉤,也破不了冰吧?
多虧了她機智,有天提前出門叫了一個禦花園的小太監幫忙,硬生生將湖麵小主常常垂釣的地方砸了一個大洞,這才使得小主的魚鉤每次都能接觸到湖麵之下。
那幫忙的小太監看著麵容甚是清秀,還有些眼熟。但是寶娟卻實在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他。後來也常常在禦花園看見他身影,寶娟忖度著應該是在禦花園清掃落雪的小太監。
小貴子最近常常見到那個身世低微的小答應來禦花園垂釣,本以為如她這般身世的人,肯定會在宮中像他一般艱難討生活,冇想到這小答應卻自得其樂的很。
每天都拿著書來禦花園亭邊垂釣。
她神情溫柔嫻雅,似乎萬事不縈於心,一人獨坐執書的樣子叫這冬日寒風凜冽的禦花園都似溫暖了幾分。
他本是四執庫的小太監,就因為曾經做事認真被蘇公公隨口誇了一句機靈,就被四執庫的管事太監深覺威脅到自己地位,處處打壓,前些日子還打著借調的名義,叫他在禦膳房幫忙,如今,卻終於被管事尋著機會名正言順的調離四執庫,派遣到禦花園來清理落雪。
在後宮原就不是你有能力就能高升的,還要有根基,有關係。
拜對了山頭,可以一人得道,雞犬昇天。
拜不對,那就是株連九族,萬劫不複。
小貴子本也不想積極的往上爬,後宮權力傾軋,妃嬪得寵失寵之間,快的猶如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
因此便沉下心來,每日冒著嚴寒,認真的清掃著禦花園的落雪。
一遍遍,因為冷,手上開始生凍瘡,一日日,心逐漸比身上的冷更寒。
直到那一日,那延禧宮的小答應,帶著自己的小宮女和魚竿,笑眯眯的進了禦花園。
大冬日的,各宮小主娘娘們都生怕凍了冷了,哪個不是在自己宮裡擁裘燒碳取暖,偏這位,拿著她的不值多少錢的魚竿,將禦花園轉了好幾遍,最後選了個極為偏僻之地,支了根魚竿,讀起書來。
她的小宮女生怕她冷了,一直把暖爐往她手裡塞,她卻嫌妨礙自己讀書,搖著頭笑著說不要,寵溺的叫小宮女自己抱著暖手了。
她常常一坐,就快半個時辰,讀書讀的手腳僵硬時,會帶著小宮女逛園子,逛的身上熱乎後,再重新撿起書本來看。
釣了好幾天魚,她們都無功而返。
小貴子忍不住在她走後去檢查那湖麵,凍了好厚的一層冰呢。
不由笑那小答應傻。
試著丟了幾塊石頭,想要為她們破冰。
卻因為石頭小冇有做到。
他尋了好幾日,才尋來了個頭足夠大的石頭,藏在一堆假山奇石後。
正準備去砸開那冰麵時,那小答應的宮女也提前來了禦花園。
她一見自己就笑著說好話奉承自己,卻原來也是想叫他幫忙,替她們小主砸開那根本釣不到魚的冰麵。
小貴子順水推舟,假裝在假山後找到塊大石頭,與這宮女合力砸開了那冰麵。
小答應繼續每天來禦花園釣魚看書,小貴子繼續每天清掃著禦花園的落雪。
一切似乎跟往常冇有什麼改變,但隻有小貴子知道,他那比冬日更加苦寒的心臟正在逐漸解封。
心中第一次生了點妄念,想要,站在她身邊,看她對自己溫婉的笑。
安陵容讀書讀到手腳冰涼,站起身跺了跺腳,準備再次運動活血後再讀,一抬眼,卻見遠處一個衣著單薄的小太監正在垂頭打掃落雪。
有點眼熟……,往日總是看見個背影,就被他拐進旁的路上繼續忙活了。
今日好不容易正麵撞見,安陵容就準備答謝一番這個小太監。
畢竟寶娟說,她的魚鉤能放到湖麵下,全靠這位路見不平的公公大力幫忙呢!
小貴子察覺到安陵容視線,因為還冇有想好以怎樣的麵目與她第一次正式見麵,因此下意識的又開始轉身。
卻被她柔聲叫住了離去的身影,“公公慢走。”
小貴子定住身影幾秒,想了想,還是轉身走近她,恭敬道:“小主吉祥,不知喚奴纔有何事?”
這聲音……安陵容一怔。
小貴子抬頭。
果然是他,小貴子!安陵容麵色蒼白一瞬,捂著心口噔噔倒退兩步。
小貴子手比腦子更快的去攙扶。
安陵容穩穩心神,心道,他也是無辜之人,當年之事,皆是我之命令,又何必去遷怒他。
“多謝公公。”安陵容扶著他手站穩,微微垂眸,卻見他手上生了很多凍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