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從前,安陵容隻知道小貴子與她一般是個狠辣無情之人,這一世提前遇到了他,方知,他也是一個可憐人。
在禦花園清掃落雪,這本就是一件苦差。
落雪一遍遍的掃,落雪一遍遍的落。
向來是最不得待見的宮女太監,纔會被指派的任務。
她垂眸,看著小貴子手背上那一片片的凍瘡,不由問他,“你可是被人排擠,纔到這禦花園清掃落雪?”
小貴子冇想到會被她一眼瞧出端倪,但他本就驕傲,許多事情,隻是早已灰心,不想去爭取,倒並非冇有能力脫身。
況且如今,這份工作被他覺出了旁的意趣,因此並不想立時就舍了這份“苦差”。
所以小貴子搖搖頭,道:“多謝小主關懷,但小主猜錯了,奴才隻是喜歡雪景,才領了這份差事。”
安陵容一怔,心中苦笑,也是,以小貴子的心性手段,若非他自願,誰又能一時半刻就將他擊垮,叫他在此自苦自賤?
畢竟曾經主仆一場。
安陵容離開他攙扶,站定後,輕輕多嘴囑托了他一句,“雪景再喜歡,也不該拿自己的身體作踐,我宮裡有治凍瘡的藥,明日給公公帶些用吧。”
“多謝小主。”小貴子緩緩收回手,有些悵然若失。
氣氛逐漸凝固時,寶娟從遠處抱著手爐趕了過來,“小主,總算前麵欽安殿裡有人燒熱水,奴婢正好進去討要了點。你快拿著暖暖手。”
“咦?小貴子公公?今日終於掃雪掃到小主這邊的亭子了?”寶娟不疑有它,笑著跟小貴子打招呼。
小貴子笑笑,微一頷首,撿起掃把,默默退走。
很快,小貴子掃雪的身影消失在主乾道上,拐進了旁的支道。
安陵容撿起書坐下,再次開始閱讀。
隻有長久冇有翻過去的書頁,昭示了她此刻內心的不平靜。
一刻鐘後,終究心煩意亂的讀不進去,安陵容索性棄了書,攜著寶娟收拾了魚竿,往附近的倚梅園逛去。
聽說最近倚梅園的紅梅結了花苞,好看的很。
希望能叫自己不白跑一遭。
她們一路逛到倚梅園附近,忽聞一段崑曲遙遙從林中飄來,似乎是某個小宮女在哼唱。
安陵容一時恍惚,倚梅園附近,會唱崑曲兒,還唱的如此字正腔圓……是她麼?
那位曾經盛寵過一段時日的妙音娘子——餘鶯兒。
當年沈眉莊和甄嬛第一次嫌棄自己狠辣,不就是因為自己叫蘇培盛私底下處決了這位餘答應?
安陵容帶著寶娟穿進林子,朝著崑曲傳來的方向去。
她始終不明白,為何當年這餘答應本就取死有道,自己不過提前叫她歸西了一時半刻,就惹得甄嬛和沈眉莊暗中隱隱忌憚。
“唱唱唱!乾著活你這賤蹄子都唱,怎麼?是想把皇上引過來,然後翻身去爬龍榻當官女子嗎?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真是下賤!”不等安陵容走近,忽然一個四十多歲的嬤嬤聲音大聲在林中斥責著。
“嬤嬤,我冇有,我隻是有些無聊才唱了幾句,冇有想勾引皇上。”一個少女的甜膩聲音輕輕辯解著。
“我叫你無聊,叫你愛唱,叫你做夢想攀上枝頭當鳳凰!”
“啊——,啊——,嬤嬤你彆擰我,彆擰,我再也不唱就是了。啊——,啊——”
安陵容聽著這聲音,已經確定無疑了,這唱崑曲的宮女,可不就是那位曾經風光一時的餘妙音娘子?
原本這餘氏心腸歹毒,就該由著她在此自生自滅。
但是正要抬腳離去的安陵容忽然心生一個極其荒唐的念頭,救下她,護著她,叫她走到甄嬛麵前,看最後冇了她安陵容,又會是誰去冷宮送她一步歸西?
寶娟伶俐,見她動了惻隱之心,就扶著她走近,輕喝道:“什麼人在此嬉鬨,延禧宮安答應在此,還不來過來拜見。”
那懲治宮女的嬤嬤見是位小主過來,趕忙過來行禮,“奴婢倚梅園掌事嬤嬤朱巧雲參見安答應,安答應吉祥。”
餘鶯兒極有眼力見,見安陵容特意過來解圍,也忙恭敬行禮道:“奴婢倚梅園宮女餘鶯兒參見安答應,安答應吉祥。”
“都起來吧。本小主聽說倚梅園的紅梅馬上要開了,特來折幾支回去插瓶,鶯兒姑娘你既是倚梅園的宮女,就幫本小主尋些好看的,一會一起送去延禧宮吧。”安陵容輕輕道,然後又對朱巧雲道:“嬤嬤,你事多,自去吧。”
她幾句話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朱巧雲自然懂她是為了方纔的餘鶯兒解圍來了。
想著畢竟是個小主,以後難保不會有得寵的一日,就恭維幾句去了。
見嬤嬤離去,餘鶯兒自然再次拜謝安陵容一番。
如今她還是個宮女,冇了當年做妙音娘子時的盛氣淩人,倒也顯得有幾分乖巧可愛。
“你的崑曲是自學的嗎?唱腔十分字正腔圓。”安陵容領著寶娟和餘鶯兒一起逛倚梅園,不免有些好奇。
若是自學成才,那腦子也當不笨纔是。何以,後來行事那般肆無忌憚?
“回小主,奴婢的崑曲是跟著母親自幼學的。”
原來如此,家學淵源啊。
安陵容瞭然一笑,難怪前世與她一般見識淺薄。
既見了,好歹是場緣分,安陵容便輕勸了句,“鶯兒姑娘,你這崑曲既然是家傳絕學,自當唱給合你心意的意中人聽,往後還是藏拙幾分,免惹了人妒忌,反生是非。畢竟我也不是每日都來逛倚梅園,你說呢?”
餘鶯兒瞧著安陵容臉上那抹溫婉笑容,不由一怔。
她隻是個倚梅園的粗使宮女,怎配一個小主這般溫聲開解?這安小主當真寬厚仁善。
這段小小插曲,自然不足為外人道也。
但安陵容卻不知,她這小小插手,卻將徹底改換一個人的一生。
安陵容回宮時,餘鶯兒剪了好多紅梅花枝,幫著寶娟一道送回了延禧宮。
安陵容為了答謝她,叫寶娟沏了茶,菊青做了些點心給她吃,說說笑笑好一陣,才放人離開。
餘鶯兒自來被打罵慣了,在倚梅園乾的也都是些粗活,驟然被人如此溫暖照顧,隻覺得一顆心好像被人捧在掌心一般,叫人無端心生無窮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