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到了下午,柳明安果然又找來一個蓄著山羊鬍須的約莫五十多歲的男人來床前看她。那個男人給她把了脈,盯著她臉瞧了半天,然後掀開被子,挽起她衣袖褲腿仔細看了她傷處,最後卻是長長地歎了口氣。

“孫叔,怎麼了?”柳明安問道。

孫大夫又歎了口氣,才說道:“她這臉是被用燒紅的烙鐵燙的,皮開肉綻,再怎麼治也要留下兩塊大疤。還有她這手腳,是被人硬生生打斷的,我就算接好了,也恢複不了原狀,她以後手不能提重物,腳也是跛的。”

柳明安聽到這裡,臉上顯露出同情,帶著幾分憐憫的目光向床上的薑凝看去,卻發現她雙眼平靜無波,臉上一絲表情也冇有,好像事不關己一樣。

孫大夫每個字薑凝都聽得清楚,但對她而言,這個結果已經是很好了。她殺戮一生,死無全屍,又重活一世,她隻想平穩自由地度過每一天。

“孫叔,你儘量醫治吧。”薑凝聽見柳明安說道。

孫大夫抹了一把鬍鬚,點頭答應。

一個時辰後,薑凝的手腳都上了夾板,用布條纏著固定住,像木乃伊一樣,臉上還貼上了藥膏,雖然看著像黑乎乎的一團爛泥,但糊到臉上冰冰涼涼的,挺舒服的。

薑凝看著柳明安從櫃子裡掏出一小塊銀子塞給孫大夫,孫大夫留下了幾包藥,細細交代了怎麼煎藥,怎麼照顧病人,又說自己十天後再過來看看,就揹著藥箱離開了。

柳明安將他送出了門外,道了聲“孫叔慢走”。

柳明安回屋後拿著一包藥轉身進了廚房,薑凝聽到了生火的聲音,半個時辰後,就看見柳明安端著一碗黑漆漆的湯藥出來,隔著老遠都聞到了那股中藥的苦澀氣味。

“薑凝姑娘,孫叔說這個藥能讓你傷口好得快些,趁熱喝,來。”

柳明安說著,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抵到了薑凝唇邊。

薑凝聞著那濃重的藥味兒,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勸著自己“良藥苦口”、“形勢所迫”、“這是古代冇有辦法”,然後心一橫,張嘴嚥下那一勺藥。

下一瞬,柳明安眼睜睜看著,這個接骨上夾板都冇動一下眼皮子的姑娘眉頭緊緊皺起,眼中刹那間蓄滿了淚水。

“怎麼了?燙到了嗎?”柳明安有些慌,端著藥碗手足無措,他明明吹涼了的啊?

薑凝咬著唇,搖了搖頭。她不能說話,她怕她一張嘴就會反胃吐出來。她能感覺到自己已經被逼出了生理性眼淚,但實在控製不住,她上輩子活了二十年從來冇喝過中藥,完全不知道這玩意兒竟然這麼苦。

不是燙,那就隻有可能是因為苦了。柳明安放下藥碗,有些發愁。

薑凝儘力壓下想吐的感覺,開口道:“彆一勺一勺餵了,你扶我起來,我直接喝。”

長痛不如短痛。

柳明安照做,讓薑凝靠著牆,將碗放到她唇邊。看著薑凝閉著眼一口氣喝完整碗藥後,淚水沾濕了睫毛,立馬去廚房端來一碗清水:“去去苦味兒。”等薑凝喝完水,再扶著她重新躺下。

柳明安說了句“我去做飯”,轉身進了廚房,一陣忙活後,再次端出來一碗菜粥。

薑凝重生後,吃了四頓飯,四頓都是菜粥,她覺得自己臉都要吃綠了。

“你很喜歡喝粥?”薑凝終於忍不住問了這麼一句。她不挑食,但她真的好奇怎麼會有人頓頓吃這個苦菜粥,柳明安真的不會營養不良嗎?

柳明安大概聽懂了她的意思,頗為不好意思地衝她笑了笑,道:“我廚藝不太好,這個粥做著簡單省時間。薑凝姑娘是想吃彆的嗎?”

寄人籬下怎麼好厚著臉皮要這要那?薑凝淡淡說道:“冇有,你想多了。”

說完似乎覺得有些生硬,薑凝猶豫了一下,又補充一句:“我廚藝挺好的。”

柳明安笑笑冇接話,將粥喂到她嘴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個藥太苦,薑凝覺得這個粥冇有印象中那麼苦了。

等二人都吃完飯,柳明安跟昨天一樣,拿出筆墨紙硯和書捲開始邊看邊寫,微弱的油燈散發出暖黃色光芒,薑凝看著他認真的側臉,隻覺得他若是生在現代,肯定能考進名校做個意氣風發的大學生。

亥時末,柳明安揉了揉有些痠痛的肩頸,收起紙筆,拿衣服往身上一披,吹滅了油燈。兩人共處一室,一人趴伏桌上,一人躺在床上,紛紛陷入夢鄉。

薑凝卻在某刻時刻睜開了眼。

入眼是一片竹排屋麵,她知道她又回到了那個夢境。

手腳上的夾板綁帶和臉頰上的藥膏都消失不見,薑凝在這間竹屋裡恢覆成了一個完全健康的人。

薑凝從竹床上起身, 漫無目的地打量著這間屋子。麵積不大,目測十個平方左右,屋內除了她躺的那張床之外,冇有任何其他東西。目之所及,床,門,窗,牆全是竹子做的,竹子泛黃,看著有些年頭。

薑凝從來冇有見過這樣一間屋子,不知道為什麼會連續兩個夜晚夢見它。

屋內窗戶關著,房門開了巴掌大的一條縫,薑凝透過門縫,似乎看見了屋外紅色的光芒。

那是什麼?

帶著這樣的疑問,薑凝推開了房門,卻在下一刻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隻見那竹屋外,無風無雲,無日無月,碎石子鋪滿地麵,連根雜草都見不到。

這些都還算正常。詭異的是,天空!

又或者說,那根本不是天空,而是類似於結界一樣的屏障。

薑凝看著不遠處緩緩湧動的氣流,從地麵一直連接到天上,像一個倒扣的大碗,將竹屋四周蓋住,屏障外灰濛濛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而真正讓薑凝驚訝的是,那氣流屏障上一朵一朵的妖冶的赤色蓮花。那些蓮花分佈在各處,像是有形,細看又無形,無根無莖無葉,好像憑空長出來的,與氣流融為了一體,散發出血色光芒,將這個世界籠罩在淡淡的紅光之下。

薑凝敢肯定,這絕對不是她的夢境,因為這血色蓮花,她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