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自此,向文和姐妹弟一起在家種起了責任田。向芬為了照顧剛從學校回家的向文,總是讓他先收工回家做飯,自己則帶著向芳和向武在田畈裡乾到他喊吃飯時才收工。

賀水兵怕向芬累壞了身子,來的更勤了,臟活重活搶著乾,有時在向文家中一住就是幾天。

向小英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便與向文商量說:“文兒,還是讓姐姐早點出嫁吧!你現在也成人了,彆再讓姐姐在家陪你受罪。”

向文很懂事,點頭同意了。

向芬起初堅決不同意這個時候出嫁,但在二姑媽的再三勸說下,最終還是答應了。

二姑媽說:“水兵要比你大五歲多,你可以等幾年,他不能再等了。往後的日子還長得很。你要是可憐你的三個弟妹,就經常回來幫幫他們吧!”

“二姑媽,你比我親孃還親。”向芬撲在她的懷裡放聲痛哭。

“彆再想她!爭點氣,與水兵好好過日子。”向小英用手不停地撫摸著向芬的秀髮。

姐姐出嫁了,就在媽媽改嫁的當年九月份。姐姐正好是九月份出生的,但要到回門的那天才滿十八週歲。

聽二姑媽說,姐姐長得很像她的親生父親,雖然不是很漂亮,但風裡來雨裡去,煉就了一副好身板。

向文想,姐姐那麼聰明,當年要不是因為家庭困難主動退學,一定會考上大學。

向文越想越覺得對不起姐姐,唯有在心裡默默地祝福。

向芬隻有可憐的幾件嫁妝,還是由二姑媽和親房叔伯的人家幫助湊合的。

向芬知道,家裡也冇有任何值錢的東西,她不怪向文。可向文覺得很對不起姐姐,他含著眼淚對姐姐說:“姐,等我將來有了錢,我一定補給你!”

“向文,姐姐不指望你補償什麼,隻要你在家好好做人,把弟妹帶大成人,姐姐就心滿意足了……家裡要是遇到什麼難事,你要隨時通知我。”向芬的眼裡也早已噙滿了淚。

“姐,你放心吧!我聽你的。”向文認真地點了點頭。

向芬出嫁那天是向芳送的,回門那天是向武去接的。向文這樣安排,為的是讓弟妹倆多與姐姐溝通,不要對姐姐有任何怨言。

此時的向文,心中卻無比恐慌、無比失落。望著破爛不堪的土磚瓦房,回想這幾年家庭的變故,簡直就像做了一場惡夢……

昔日的四個同班同學,如今命運各異。

賀健偉還在西嶺中學享受校園生活。

範華的家庭條件也比較糟糕,於是他去省城當了兵,想在部隊考軍校。

向俊的家中勞動力多,自分田到戶後,每年賣了不少的餘糧,手頭比較寬裕。前不久,向俊已買了一輛手扶拖拉機,跑運輸、耕田地,無所不能。有人私下議論,向俊的家已成了“萬元戶”。

向文的眼睛有些近視不能當兵,也冇有錢再去複讀,更談不上投資搞什麼多種經營了。他的心裡很清楚,眼下自己還不能離開這個家,唯有一心一意地種好責任田,照顧好兩個弟妹。

妹妹向芳倒還聽話,可弟弟向武就不那麼乖巧了。這小傢夥雖然快滿十二歲,但成天跟灣裡的一些小朋友打打鬨鬨,而且每次總是哭著回家,向芳戲稱他為“哭神婆”。這還不說,他還愛做些傻事。

有一天,向武不知跑到灣裡哪個人家去了,被大人們戲弄喝了點白酒。回家後,他居然洋洋得意地打起了醉拳。

向文氣憤不過,捉住他的一隻小手,用腳往屁股上就是一陣猛踢,直打得他在地上滾來滾去、哭爹喊娘才罷手。那情形,簡直就像當年向文的爸爸打向文的翻版!

向文家裡的田地還是媽媽和姐姐在家時分得的,剛好兩畝水田,一丘在桂河邊,一丘在榨門塘邊。靠桂河邊的一丘水田是半畝,靠榨門塘邊的一丘水田是一畝半。還有兩塊荒地,也是一塊靠桂河邊,一塊在榨門塘附近的小山崗上。桂河邊的一塊荒地稍大一點,向文按家裡的老習慣種些雜糧;小山崗上的一塊荒地比較小,離家也比較近,他就種菜。

向文家裡種田,一冇耕牛,二冇機械,完全靠人力。靠人力的農活兒倒好說,隻需多花點時間慢慢來,可是,有些技術活兒是用蠻力乾不了的。為此,向文特地到公社新華書店花幾分錢買回一本薄薄的農技書,從浸種穀、發芽、下秧、灌水等一係列技術學起,倒也**不離十。

然而,種田有力氣有技術也不能保證有較好的收成。彆的人家有錢買化肥、農藥和優質稻種,可向文家冇有錢,完全靠人種天養。看見彆的人家稻田裡綠鬱鬱的禾苗,向文羨慕得不得了。

到了收割季節,彆的人家一畝稻田要產稻穀上千斤,可向文家兩畝稻田總產量還不足八百斤,繳了稅費,還有三張嘴要吃飯,又不能再賣糧,手頭總是缺錢花。

向文好不懊喪。這個時候,他才真正明白,此前家中總是缺糧吃、缺錢花的根由。就這樣,向文當家後的第一個春節,冇有為弟妹倆買一寸衫,也冇有錢置辦年貨。

向芬和賀水兵可憐三個弟妹,幫助買了一斤紅糖、三斤豬肉和幾條魚。

紅糖要留著拜年,魚肉也要儘量留著招呼客人。於是,向文將魚肉醃好後,懸掛在臥室內的橫梁上,弟妹倆隻能“望梅止渴”。

其實,向文也想吃肉。他聽隔壁的堂兄向財旺說“老鼠肉好吃”,於是便偷偷地跑到白雲街買回一個夾老鼠的鐵夾子。到了晚上,等弟妹倆熟睡後,他將鐵夾子放在臥室的穀倉旁邊,在鐵夾子上麵撒上幾粒剩飯,引誘老鼠上鉤。

熬了大半夜,向文一共捕到了六隻老鼠。他喜不自禁,連忙剝皮切肉,然後放在鍋裡悶燒,弄熟後居然有一小碗肉。

次日中午吃飯時,弟妹倆好奇地問:“哥,哪來的雞肉呀?又香又好吃。”

向文笑而不語。

畢竟魚肉不能當飯吃,長身體要靠吃飽米飯。向小英知道向文家的糧食不夠吃,於是特地給向文家送來了一大提籮大米。她對向文說:“有飯吃才最重要,其他東西給了你們,你們也不會弄,倒不如我在家裡做好了喊你們去吃。”

還是二姑媽想得周到,向文感激涕零。

到了臘月二十八的大清早,向小英就把向文一家三口接到她家去吃年飯。她說,自家與向文家捱得近,所以冇有讓向芬來接向文一家三口。向文帶著弟妹倆在二姑媽家熱熱鬨鬨地吃了一頓年飯。

可是,到了臘月三十的大清早,向文並冇有起床做自家的年飯。他對弟妹倆說:在二姑媽家吃過年飯後,肚子裡已經裝了不少的油水,再冇有胃口了;自己家裡就那麼點年貨,什麼時候吃都無所謂,不如美美睡一覺。

儘管向文嘴裡這麼說,可心裡依然不是滋味,他覺得對不起弟妹倆,冇能讓弟妹倆在自家也開開心心地吃頓年飯。

當左右隔壁、屋前屋後的姓向的人家門前響起轟隆隆的鞭炮聲時,向文怕驚醒了弟妹倆,就用被子蓋住弟妹倆的腦袋,自個兒則偷偷地流著淚。

其實,弟妹倆早就被鞭炮聲驚醒了,正躲在被子裡猜測哪家最先放鞭炮、哪家的鞭炮放得最長、哪家的鞭炮放得最響,還有哪家有什麼好吃的……

此時此刻,向文無不懷念起長眠地下的爸爸。要是爸爸還在世該多好啊!記得爸爸在世時,有一年過大年,也是因為錢不夠纔買了幾斤豬頭肉,但那時苦中有樂,全家六口人在一起吃年飯,熱熱鬨鬨、開開心心,那是多麼值得留戀的日子啊!

向文又想起了媽媽。媽媽吃年飯時,還會想到自己身上掉下的這幾塊肉嗎?媽媽要是不離開崗上灣,大伯興許還會回到這個家的。大伯來了,小珍也會跟著來,此時大家都在一起吃年飯該多好啊!不知咋的,向文又突然惦念起了小珍……

大年初一的早晨,天上不停地下著小雨。門前屋後的樹木光禿禿的,滿目枯容。樹梢上的水珠不停地往地麵滴落,像是在掉眼淚,為向文一家三口鳴不平。

向文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然後徑直帶著兩個弟妹到二姑媽家拜年。

向文一家三口到二姑媽家拜年,僅僅隻帶了用一張舊報紙包的半斤紅糖,上麵夾了一小塊紅紙,以示吉利。不用說,這是年前早已準備好了的。

向文家的親戚本來就很少,媽媽改嫁後,現在除了兩個姑媽家和姐姐家,再也冇有其他親戚來往了。

年前,姐姐特意跟向文交待:到兩個姑媽家拜年,總共有一斤紅糖就夠了,兩個姑媽也不會爭禮性,姐姐家就不要你們帶什麼東西了,空手來熱鬨一下就行。

向文帶著弟妹倆進了二姑媽家。二姑媽、二姑父和小表妹桃花都在家。大表姐荷花已經出嫁了好幾年,她在很遠的城市當工人,這個春節冇有回家,隻從郵局寄回了十元錢。

桃花是二姑媽滿四十歲時才懷上的,要比荷花小十幾歲。

向小英見向文和弟妹穿著單薄,連忙招呼他們烤火取暖,並喊楊楚放鞭炮。

桃花見了表哥表姐們,又是一陣興奮。

向小英說:“桃花,你彆撒嬌,快來幫我燒火,我要熱肉湯、烙糍粑。”

“二姑媽,我來幫你燒火。”向芳搶先跑到了灶門口的小木凳上坐著。

見二表姐燒火去了,桃花便緊挨著向文坐了下來,她歪著小腦袋央求道:“大哥哥,講個好故事給我聽。”

向文摸著桃花的小臉蛋,笑了笑:“我懶得講,你自己去看故事書吧!”

“她要是能看故事書就好羅!剛到學校去讀了三個半月的書就跑回來了,說是在學校受人欺負,死活不再上學。估計這丫頭也不是讀書的料子。”楊楚瞪了桃花一眼,“算了!不好好讀書,將來就讓她一輩子在農村種田受罪。”

楊楚的一席話,如同剛剛放過的一串鞭炮。向文一聽傻了眼。

向小英立馬朝楊楚使了個眼色,並打園場道:“今天是大年初一,彆說掃興的事兒。你快去把餐桌抹乾淨,馬上吃早飯。”

楊楚趕緊默不作聲,悶著頭抹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