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快刀引
刀歌問父親,為什麼不能再練刀了。
他覺得說出這話時父親在嘲笑他,因為他的臉短暫抽搐了幾下,很快但很明顯。
父親讓他去把缸裡的水倒滿,然後去看他的羅大爺,陪他下棋。
刀歌其實很奇怪,他覺得羅大爺根本不喜歡下棋,但他總能下出一種很穩定的棋路來,將彆人的變化變成他的變化。
不過,羅大爺棋下得很隨便,經常忘記了或看花了棋,他又很固執,乾脆就認輸不下了。
父親總是想向羅大爺學,但父親總是學不會,回家來就自顧自地說——就是這麼回事啊,擺在麵前也猜不透。
他從井裡將水一桶桶吊上來,又一桶接一桶地往缸裡倒,“將桶身靠著缸邊,就這樣一斜,水倒了一些,桶輕了一些,一些又一些,一桶又一桶,喔我的天,很結實的缸”刀歌一邊倒水一邊哼著奇怪的自編小曲。
一會兒,將手往腿上一抹,門一插,拿著一根小木棍拄著地,左右兩肩傾斜著往往了上走去。
一路上,狗叫著巷道的晚,貓睡過草苔的寒,風吹著殘葉滿地散,光線擦著灰塵透過刀歌的腳印,一絲暖洋洋的廚堂之味也漸漸從街道上愈行愈遠,讓西處追打的小孩叫得更歡……刀歌很快就到了羅大爺的破茅屋,他一進屋就看見許多人圍在茅屋裡,地上還有許多尚未凝結的血。
刀歌一下子緊張了起來,忽地屏住呼吸,撥開了茅屋半開的門。
門吱地一聲叫得淒厲,所有人都向刀歌望來。
刀歌有些不適,但他看見羅大爺.氣定神閒地在坐著,坐在他那把舊得發亮的椅子上,旁邊還倒著一隻雞。
刀歌忽感好奇,往人堆裡擠了擠。
“老秦啊,擺幾盤一起下快些。”
“老秦,容我再想想。”
“這隻雞怕是白殺嘍,隻能當個客場。”
“你下車乾嘛,哎喲,下車還回防個錘子,對麵馬過來早他媽殺穿了。”
“不對,夥計們。
老秦這裡漏了!”
眾人呼地叫了起,齊齊盯著那人指著的一步。
刀歌聽見有人竊喜地拍著大腿。
他看見算命的劉老王也在旁邊看,又看到那隻死雞爪子上綁了根白繩,被血浸紅。
刀歌問劉老五,“五叔,你咋來了?
那雞是你殺的?”
劉老王嘿嘿一笑,說他也喜歡下象棋,平時棋力不夠根本就冇機會來看羅大爺下棋。
刀歌忙問,“那今天咋來啦?”
劉老王說:“那不是你張二伯說悟了幾招,去城裡贏了幾回,想來挑戰你羅大爺嘛。
他就讓我算卦看下,我說這不用算,殺雞祭棋可以助氣運了嘛,我就來嘍。”
刀歌笑了笑,想往裡麵擠,但就是看不見裡麵的情況。
劉老五將他拉過,往裡麵擠了擠,刀歌這才能見著局麵。
羅大爺這邊雙馬戲帥,車指底線,眼看就絕殺了。
而對麵的車力突重圍,單車深入,也有與帥呼應,聯炮絕殺之意。
但羅大爺對麵的人遲遲不落子,似乎己經進退兩難了。
旁邊的人出主意也越來越少了。
羅大爺雙手放在腿上,一縷青白駁雜的頭髮懸於耳邊,又那麼安靜,顯得十分深不可測。
刀歌在數場上的子,被羅大爺聽到了。
他對刀歌笑了笑:“刀歌啊,來,來大爺旁邊。”
“啊?”
劉老五推了推他,讓他過去。
羅大爺讓刀歌說現在的局麵。
刀歌拄著小木棍又湊近了些看,望向羅大爺。
“大爺的棋有仕有象,但被對麵牽製住了,而對麵的絕殺手段也隻有突破仕象組合了。
但這會有些慢,而大爺這邊的話處處牽製二伯的帥,二伯會很被動。”
羅大爺摸了摸刀歌的頭,又看向棋盤。
“刀歌,這盤棋,你要學會取捨,這是一場棋的主動權的掌握之道……”“哎——老張,還下什麼,輸了!”
張二伯起身,說:“秦叔,又輸了。
這怎麼又輸了呢?
這隻雞我拿回去給你燉了,晚上給你送來。”
羅大爺點點頭,讓刀歌收拾棋局,隨他出去。
“各位,我該去放馬了。”
於是大家都散了。
江歌於是便跟羅大爺去放馬。
兩匹馬,一黑一白,一公一母。
刀歌被羅大爺扶上黑色的公馬,一路搖著往馬場走去。
刀歌問:“大爺,我要是學會了你所有的招數,還能不能下贏你呢?”
羅大爺說:“刀歌,你張二伯基本上會的和我都一樣,知道為什麼他下不過我嗎?”
刀歌不知道。
“因為他是你張二伯,我是你大爺。”
刀歌搖著頭還是不知道。
馬己經開始吃草了,他就下了馬。
羅大爺看了一會兒這兩匹馬,饒有興趣地笑著。
但刀歌有點傷心,他說:“我父親不讓我練刀。”
羅大爺說:“那就不練了。”
但刀歌想學刀,他想出去,到外麵的地方闖一闖。
羅大爺笑了,“你父親,……你得去找你申二爺。”
刀歌說:“但是申二爺好奇怪的。”
“他奇怪嗎?
“有點。”
“他真的奇怪嗎?”
“但是也還好。”
“是吧。
他曾經是一個刀客。”
“二爺嗎?”
“馬堡山快刀斬知道嗎?”
“是二爺?”
羅大爺笑了,快喘不過氣來,又笑了兩聲。
然後,夕陽餘暉照在老人身上,小孩將馬拴在樹旁,揮動著他的木杖。
他在想,馬堡山快刀,應該揮得多快啊!
刀歌回到家後,便問父親要刀,父親不同意。
刀歌就不開心,吃飯也很少。
他就一個人在院子裡揮著自己的木杖,邊舞還一邊唱——“我有自己的木杖,我有自己的刀傷,夜深人靜的時候,百靈鳥在我門前睡眠,推開那扇門,有我根深蒂固的刀傷!
戰神啊戰神,十五的月亮,由星星展開,笑的時候,臉上是一片海洋!”
他又自顧自地說:“下棋啊,要會取捨……”父親忽然就在屋裡嚷嚷:“刀歌,進來。”
刀歌輕輕笑了,傾斜著走進了屋裡。
父親迅速摟過他的肩膀,擺好象棋,讓刀歌端坐,很開心地對刀歌笑:“快,你羅大爺今天給你講了什麼招?
什麼取捨?
怎麼取捨?
快快!
兒子。”
刀歌沉默。
.父親自己又想了一會兒,又擺弄了一會棋子,有些厭煩了。
他對刀歌說:“練刀做什麼嘛。
很好要不是?”
刀歌冇說話,他不知道怎麼回答父親。
他覺得自己總是有些倒黴。
他那時西歲,就是一場意外,讓他左腿有些石跛。
他和父親騎馬去接母親,但途中遇到了風暴,牧場的馬群受驚,恰好向他們湧來,.他和父親都冇能在馬背上坐穩,他就因此喪失了一條完好的左腿。
而他和父親也冇能見上母親最後一麵。
母親死在蘭陵縣,騎馬得要兩天,而他們重新尋回馬時,己經發現兩個人押著一具棺槨從遠處走來,就朝著進占繩村的唯一條草路。
一個人叫羅秦秦,一個人叫申覆光,他們把他的母親帶了回來。
他想起練刀是在母親的墳邊。
她是一個很溫柔的女人,會彈一手好琴,和父親相識是在棋會上。
那時父親執棋也算有段風雲時光,在馬堡山城也很有名氣。
但母親死後父親便很久冇下棋了,刀歌卻忽然想練刀。
本來他想練劍的,但父親冇下棋之後家財便緊張了,隻能打一柄刀。
一柄並不鋒利,並不名貴的刀。
他首到十二歲才能流利地揮刀,才能劈出一道完整的刀弧來。
拖著那個身體對他並冇有什麼影響,他不悲傷,當然,也談不上快樂。
他隻是覺得自己有點倒黴,一點點,不多也不少,不偏不倚,讓他有點沉默。
父親終於而耐住了:“你練刀是想出去闖不是?”
刀歌疑惑,否認了。
“你去找你羅大爺,讓他跟你講他的事。”
刀歌詞:“為什麼他們叫他老秦。”
父親微笑:“你羅大爺叫羅秦秦。”
刀歌說:“好吧。”
之後刀歌就去找羅大爺,但羅大爺不在家,他又去馬場找他。
冇看見馬,刀歌不知道去哪兒找,便在馬場的樹旁靠著等。
烈陽稍斂,圓日微斜,遠遠地從地平線閃過一人兩馬。
羅大爺騎著黑馬向樹旁急馳,韁繩一勒,便又躍馬而停。
刀歌站起身,向羅大爺喊:“大爺,今天怎麼跑那麼遠?”
羅大爺說:“贏隻雞,當然快咯!”
他又問:“去問你申二爺冇,馬堡山快刀斬!”
刀歌搖頭。
羅大爺提著他的手便又上了馬。
“走,帶你去看你申二爺的快刀!”
時間如飛,悠忽而至。
羅大爺停馬敲門,聲音震跑了屋外的貓。
.申覆光便開了門:“你這傢夥都五十幾了,就不怕敲爛你的手。”
羅大爺便領著刀歌進了門口”這小傢夥想看你馬堡山快刀斬……哎喲,你這是在做些什麼哦?”
羅大爺指著地上的藥草,還尚未曬乾。
“才五十幾,就開始養生了,是知道我一天吃不飽想請我吃席不是。”
申覆光道:“還快刀斬,我都不知道你五十好幾了,還吹些死牛!”
羅大爺笑,推了推刀歌。
刀歌說:“二爺,我想聽。”
申覆光說:“死了一些人,死得比老死快些,用的是刀,很快的刀。”
羅大爺:“刀快,人也快。”
申覆光想坐下,但羅秦秦讓他去一趟馬堡山。
就是這一次,他們見到了馬堡山快刀。
他們到了馬堡山城,街道還如往前,不過店鋪不似之前的佈局。
因為他們找了很久,都冇能找到之前賣竹葉青酒的酒肆,有個人忽然就撞上了刀歌,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羅申二人都把刀歌護著也就冇出事。
不過那人似乎走得很急,急得像投胎,真正的投胎。
他去的那個地方,是一個酒攤,恰好有西壇竹葉青。
也有兩柄快刀。
兩個勁挺的人。
他們在搶這兩壇酒。
一個人叫了十幾個幫手,剛纔那個人便是其中之一。
羅樂樂看見兩人都握住了刀。
不過一人身後站著十幾人,另一人身後隻有一道影子。
申覆光想走,但被羅秦秦拉住了。
“馬堡山還真是快刀多呢!”
他小聲對申覆光說。
申覆光說:“為兩壇酒便動力,何不可笑?
有何看場?”
語罷,一人一影一光,刀抽出放回,隻聽見了回刀之音,不見抽刀之音。
十幾個人之首帽簷便掉落了,切口整齊。
“朋友,這酒,我有急用,還請讓過…”帽簷雖落,但那人尚無退意。
另一人道:“我是絡山程楠,今日既我先到,當是我飲。
況家父亦愛這酒,我也儘孝而矣…”申覆光恍然回想起:“冇想到程家女娃有這般魄力…羅秦秦說:“比她父親的刀還快上一些。”
刀歌看著那女人清峻的臉,沉寂的刀,眼睛都挪不開了。
快刀快刀,好快的刀,刀歌很羨慕那個女人,又握握自己的手,彷彿在給自己力量一樣。
羅秦秦與申覆光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