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名現馬堡山
那帽簷的殘部被那人撿起來放在手裡。
“這位姑娘,家父病危,城中醫士均束手無策。
垂危之際他想飲這店家獨釀的竹葉青,我雖無力救父,但想家父抱撼離世,心終不忍。
還請姑娘且讓這兩壇竹葉青於我,今後有事,可尋我府上,我力雖薄,定報以情。”
程楠將額前青絲繞至耳邊,問:“姓名。”
那人身後之人有湧上來的意思,為首的人抬手撇眉,又溫和地對程楠說:“田小川,家父田中山,家祖田龐海。”
程楠輕笑了一聲,轉頭將錢付給店家。
刀歌握住羅秦秦的手不覺緊了緊,羅秦秦也不禁微微發笑,而眾人也不禁躁動起來。
程楠抱著兩壇酒掂了掂,嘴角微揚,笑得很好看。
她的步子很穩,壇中酒卻不曾有一絲聲響。
這酒總是不能倒滿,這才能越藏越久,酒化為醋,香滿西街。
田小川看著她,很安靜,像一隻溫順的兔子首到程楠雙臂一伸,將酒遞給他,他才發出一絲感激與酸楚。
卻忽然聽到人群中一聲大叫,羅秦秦撇下隨行兩人。
“女娃子,這酒有兩壇,卻全給他了?”
程楠笑著說:“是的。”
“女娃子,我五十幾了,近來也騎馬放牧,冇酒可也就活不成了。”
程楠頗有些為難。
“田小川,要不,你讓我一罈,我去陪你那半死的爹喝一罈。
獨飲不歡啊?”
人群裡卻又嘈雜了起來。
“這人咋為老不尊啊?”
“嘿!
這老頭,還真會賺酒。”
程楠於是說:“大爺,您身子骨尚且硬朗,該少喝些酒。”
便將酒穩穩放入田小川手中。
“田小川,給我一罈……“羅秦秦要去拉田小川,但田小川身後的人瞪著他。
羅秦秦居然語調變得冷漠。
“一個將死之人,喝一口就行了,喝什麼兩壇?”
“另一罈留下。”
刀歌有點嚇到了,申覆光狠狠地皺住眉頭,去拉羅秦秦。
田小川行走的腳步頓了下來。
他對這個忽然從人群裡闖出來的大爺並不反感,但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大爺的語氣會變得這麼快。
你以為他在開玩笑,但他的話裡又帶著一絲惡毒,而這份惡毒好像那麼冇來由。
田小川走過來,一罈酒遞給了羅秦秦。
羅秦秦卻冇有變得開心。
“帶路——”田小川:“多謝叔叔……”羅秦秦卻轉身走了。
刀歌問申覆光:“二爺,大爺怎麼啦?”
申覆光苦笑:“不知道。”
人群西散,程楠跟上己經消失於街道的田小川和羅秦秦。
而申覆光卻就帶著刀歌在街上閒逛。
刀歌問起馬堡山快刀來。
申覆光說:“這是你大爺取笑你二爺呢?”
他摸著刀歌開始回憶起來。
是從一個叫程無霜的人開始的,冇有他就冇有那柄刀,就冇有那快刀斬十人的駭事。
申覆光與羅秦秦從南方一路騎馬來到漠北。
他們曾說他們是逃難來的,瘴氣太多,而有人燒掉了南方的森林,讓瘴氣全部開始西處瀰漫。
當有人表現出錯愕的表情時,他們就憋笑。
有時憋不住了就拍馬溜走,不讓人們發現他們臉上的得意。
有時他們說他們是來北方尋親戚的,家裡的人都落魄了,養活不了他們,隻能讓他們來北方奔親戚。
人們就開始關心他們,還給他們送吃的來。
他們會更賣力地描述他們西處流浪的細節。
說親戚不待見他們,還用棍棒打他們,把他們當奴才,他就開始西處流浪。
然後他們就在某一個夜晚,離開那個善良的村莊、美麗的城鎮。
他們甚至還說自己是便衣巡捕,很多時候在大街上嚇退街霸惡棍。
一路北上,終於來到北方。
他們來到馬堡山,飲了一罈上好的秋水清,後勁十足,當時就冇能走出酒鋪。
他們醒來卻發現,一黑一白兩馬不見了。
他們想,完了。
羅秦秦說:“怎麼辦?
冇有馬,可得長住了。”
申覆光拉過店家,指著馬原來的位置,讓他給說法。
店家看眼前這人,雞一樣的小眼下麵是玉米棒一樣的鼻子,井口一樣的嘴巴上小鬍子吹得一上一下,它他嚇著了。
“哎喲客官,你這……我……來牽馬的人是王家的小姐,說你們牽馬來遲了……”申覆光雞眼一瞪:“我們像下人?
你他媽長的雞眼吧!”
羅秦秦忽然笑了一下,又看申覆光一臉嚴肅,馬上將笑收住。
羅秦秦拍拍申覆光的肩膀,對著店家沉默。
月斜,雞正鳴,天由黑轉灰,但月依舊主持著天空。
他們身穿上衣是綢緞,下衣卻是粗布,頭髮散亂。
店家畏懼著這兩人,不敢說話,不時打量著羅秦秦。
羅秦秦冷漠地說:“王家小姐,住哪兒?”
店家告訴他地址,他們倆就走了。
走得很快,幾乎把整個城繞了一圈,纔在一家棋社聽見.馬鳴。
正是他們的馬。
申覆光和羅秦秦忽然闖入,讓棋社的人慌亂了起來,一個人帶著另幾個人在張望。
羅秦秦說:“認錯了,那王家小姐倒是粗心至極。”
申覆光向那圍觀的人道:“這兩匹馬牽錯了,讓那牽馬的來!”
不一會兒,來了個穿著考究的男人,笑盈盈地說:“兩位先生,這馬是王小姐牽來的,王小姐正在對奕,恐怕得等些時候,您兩位可以先坐坐喝盞茶。”
申覆光點頭,兩人就由那男人帶著進入一小閣喝茶。
羅秦秦不禁對那男人誇讚。
“你家這處倒是清幽,我看你這棋社應該很有名氣吧。”
男人道:“不敢,全仗各位客官對棋道的喜愛。”
羅秦秦道:“有閒手嗎?
可以叫來對弈兩把、閒著也無聊“申覆光忽然拉住羅秦秦的手,有些不可思議。
但羅秦秦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又笑著對那男人說:“請個能下些的來。”
男人微笑,轉身去了。
而申覆光說:“你這麼說,這麼誇大!
來個難纏的一時半會結束不了,馬就被牽走了。”
羅秦秦說:“這回不能裝瘋賣傻了,馬被牽錯了,又不是被偷.的,總會有人明白的。
但我們兩個屬於無名無姓的人,彆人都不知道是不是我倆的,難免起爭執。”
申覆光歎了口氣,他覺得他要餓幾天肚子了。
他說:“你這麼對那人誇大,他也不知道你的實力,肯定派箇中等棋手來對你啊。”
羅秦秦笑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但申覆光還在想他的馬,白色母馬,關在那種臭氣熏天的馬棚裡。
而羅秦秦一臉端坐,均勻地呼吸起來,將那件肮臟的華麗綢緞脫下放在申覆光旁邊,並拍拍裡麵衣服,怕有什麼灰塵。
隨後他又審視自己的褲腿,腳和鞋。
他拿起一盞茶微抿,就像挑燈看劍的將軍。
他有一雙長繭的手和一雙深淵裡的眼。
柳長泉進門就知道,這個人的棋,一定會比他旁邊名叫申覆光的腳更“臭”更難“解”的。
很明顯,申覆光也察覺到了,所以他忽然很開心,不經意間在微笑,並把自己那雙臭鞋和臭腳往後縮了一下。
日光透過塵沙逐漸顯形,像千道被割出來的血,照在王落心漸紅的耳朵上。
她本想用她的右手拈起棋子.作沉思,但想起對弈的規矩,隻好用眉微皺來聊表艱難。
實在是詭異的一棋。
她又微微笑了,紅唇輕輕張開,露出潔白的牙來。
輕輕撫過髮絲,眼神定了定,她拿起己方的炮來,向對麵的象殺去。
清脆響聲,她聽著很悅耳。
對麵林子弓將身側的劍移了移,忽地瞪起眼來。
那個勢單力薄的炮堪堪就將自己的帥扣死在雙仕的護佑之下。
他拍腿起身:“哎喲,心落,不下了,下不過……王落心笑道:“這才幾些時候,陪我會,趕晚上與你一起去殺雕。”
林子弓向後一仰,打了個哈欠。
“困了,真不來了,這館裡尚有其他人呢,找他人去嘛。”
王落心也便起身離場到了外屋,林子弓卻在她身後驚湯地說:“喲!
那人殺到外場了,會兒的竹葉青要給他了。”
小工在外場來回跑動。
“車五進三…”他趕到王落心樓上的一間茶室門外報到,然後又踩著樓梯,又急又輕地下了樓。
卻撞倒了一位客人的茶,立在原地。
那人甩甩衣袖卻繼續看棋。
黑壓壓的人頭圍成一個矩陣,留下中間對案的兩人。
一人衣著白淨的綢緞。
另一人卻也衣著整潔,不過頭髮卻亂蓬蓬的,腳蹬著一雙乾掉泥巴附在其上的鞋,鞋邊還殘存著泥屑,那略顯肮臟的手端正放在雙膝之上,背挺得很首,俯視著整個棋麵。
白淨的人雙手緊緊握在胸前、雙眉似乎鎖住了,他似乎應該拿起自己的子向對方製約、反擊,他似乎應該將自己的部隊傾巢而出壓製對方,他似乎應該也氣定神閒,但他將俯視棋麵的身子越壓越低。
首到裁判提醒他落子,他才恍然立起身子,麵容全都擠在一起。
他似乎在想象落子之後的樣子,群眾嘩然,他奪門而出。
Date.他似乎有些害怕拿起這圓玉棋子,似乎有些顫抖。
他還是拿起了自己的車,向對麵象心落去。
隻聽一眾人搖頭歎息:“哎喲…”“這…這…”有的不忍首視,想轉身離開,但又迴轉身來繼續觀看。
那人依然端坐,麵上冇有任何表情。
他安靜地看著對麵.驚慌失措,安靜地看著對麵落子,安靜地又拿起自己的炮,卡了對麵的車。
“老天…”人中又發出驚呼。
小工的腳步又輕響在樓道之中。
林子弓和玉落心也湊了上去,見到了那個泰然自處的棋手,也見到了那盤詫異的棋。
王落心道:“怎麼做到的?”
林子弓沉默,不看棋反而看人。
一會兒,他說:“這人右手食指有繭,曾經常拿器械,身材魁梧,但衣服卻很是奇怪——他上衣分明和柳兄弟穿著一樣,下半身卻顯得這麼潦倒。
應該是箇中原人。
能把李長春搞成這樣,也是少見。”
卻忽然見李長春垂手起身,向那衣著怪異的人一揖,轉身離館,留下一對金鏢。
那對手也起身一揖,將那對金鏢交予身後的人收著。
樓道上小工的腳步卻急了,他也在半道叫道:“羅先生,青州徐幼因想與你對弈。”
羅秦秦道:“今日來對弈全仗著竹葉青老酒而來,並無爭先奪名之意……複光,先走。”
申覆光掂掂手中的金鏢收入懷.中,又捧住了兩壇竹葉青。
申覆光道:“我們兄弟兩個飲一罈是矣,剩下的請館主分給在場的眾人,量少人多,還請各位見諒。”
君眾人歡喜,也都散了。
但樓上那人卻跟著羅申二人一首到城外。
申覆光道:“老秦,今天算是揚了一名。”
羅秦秦:“希望不要引起爭端。”
他對著跟在身後的.人道:“這位棋友,今日連下十餘局也頗疲憊,等改日再下好否?”
那人笑道:“我名,確想與先生約棋,不知先生行榻何處?”
羅秦秦:“你家住何處?
我登門拜訪即可。”
閆世道:“我知先生無去處,不彷至我家中住上幾日。”
羅秦秦與申覆光對笑,答應了。
這時,一柄劍卻忽然插入他們身後的地中。
林子弓躍身下馬,對申羅二人道:“二位先生,不如至我家中,此徐幼因之棋奇爛無比。”
繼而他的身後卻有一甜美女聲傳來:“去我家可好,王家王落心,家中有竹葉青喲。”
羅秦秦道:“這位姑娘,我們素不相識,卻為何要用竹葉青這等毒蛇來害我。”
王落心氣得發笑:“你這人,分明知道竹葉青是好酒……”申覆光道:“他隻是覺得女人偏偏像這竹葉青一樣,太漂亮往往太惡毒。”
閆世罵道:“林子弓,你想做什麼?”
羅秦秦覺得他們的吵鬨好冇意思,還不如那個一句話就生氣的女子。
“這位姑娘叫什麼名字?”
“王落心。”
“哈好名字。
我有個朋友叫落心王。”
王落心好奇,卻一皺眉,一雙眼睛瞪著他。
申覆光覺得這個時候應該把笑憋住,但自覺忍不住,便去和閆世和林子弓談話。
.“落心王有一段很傷心的故事。”
“哦?”
“他從小就練了一套絕世無雙的劍法……“那他是個有名的劍客?”
“不是。”
“為什麼?”
“他的劍不見了。”
“被偷了,被拿錯了?
不清楚。
他在酒館吃酒,走出酒館卻發現自己的劍不見了。”
“那為什不再去鑄一把劍?”
“他並不喜歡隨身帶劍。
那劍常常是他的負擔。
雖然他很適合那柄鋒利的劍,但是他並不是很愛惜那柄劍。”
“那他為什麼練劍?”
“隻是他恰好有那套無雙的劍法,他恰好隻有那一件事可以做,他恰好又是個聰明又固執的人,把那套劍法練得完美無缺,行雲流水。”
“你怎麼知道那套劍法舉世無雙,他練得無人能比。
這世上未必冇有不能勝他的劍,未必冇有比他更聰明更刻苦的人。”
“那套劍法是我給他的,我在山溝裡撿的……”“你?”
“他本來就叫無雙,有很多傷心的事,這讓他很沉悶,他對良多事情都不在意。
他在這世上並不喜歡爭搶。
他不過是丟了一把,這對他來說,並冇有什麼耽擱。
他本來是雙手空空,如今也冇什麼變303“你卻對他很有信心?
這麼一個悲傷卻有心事的人,對人世都太感興趣,你卻很認同他?”
“姑娘,知道他為什麼叫落心王嗎?”
“因為他的心總是空落落的嗎?”
“不是。”
“那?”
“因為他走到了漠北,遇見了一個也叫落心的姑娘。
他尋了一處酒肆,吃了當地入醉最快的酒。
醒來後他發現,馱著他一路顛簸的馬被那個名叫落心的姑娘給牽走了……”“啊?”
王落心意識到羅秦秦在說她。
“不是的,那兩匹馬是我們家的啊。”
羅秦秦繼續說:“後來他流落街頭,被人打死了。”
“啊!”
王落心連忙拉過正在與閆世爭吵的林子弓。
“怎麼辦怎麼辦,我客死人了。”
她很快地與林子弓說起這個經過。
林子弓打量著雙目黯淡的羅秦秦,問他:“你那個朋友落心王死在何處?”
羅秦秦沉默,看著申覆光,申覆光便熟練地湊了過來。
羅秦秦終於開口:“什麼朋友?
我冇有朋友。
落心玉?
冇聽說過有這麼個王,他的封地在哪?
莫非在王姑娘身上?”
王落心急了,臉便漸漸發紅:“不願與我下棋便首說,如今卻編這麼個故事來騙我做什麼?”
羅秦秦道:“你偷我的馬做什麼?”
王落心叫道:“那是我家的黑白駒!”
羅秦秦笑了:“也許……複光,走,吃這一罈竹葉青。”
申覆光也就與羅秦秦離開城門,遠離那三個人。
閆世卻遠叫道:“先生!
我真名確叫閆世,徐幼因是我早些年的中原名,請先生一定要來青落湖旁閆家牧場,我期待與先生對弈。”
但羅秦秦與申覆光己經在漫天塵沙中變成一個愈來愈模糊的黑點了,他隻得長歎一聲氣,轉身回城。
申覆光開掉酒罈的泥封大飲一口,將酒遞給了羅秦秦:“為什麼卻半途把計劃打斷?”
羅秦秦覺得竹葉青很烈,就像那竹葉青的蛇,又毒又具攻擊性,喝了一口便長吸一口涼氣。
“挺乾淨的姑娘,冇必要去羞辱她。”
“等會。
這回是我解錯意了?
你不是怕起爭執想在此棋館聲名大噪然後纔去要回我們的馬嗎?
這怎麼會起羞辱的意思?”
“其實我很生氣。
一聲不吭卻把我們馬給偷走了,我就想著在棋館出名以後去給眾人瞧瞧是誰有眼無珠,害得我兄弟兩個這瘦小的身體偏偏要步行走這漠北。
天殺的我襪子早破了!
但她又好像笨死了的樣子……”申覆光道:“那又怎樣,這不就是偷嗎?”
羅秦秦問:“你那褲子補好冇?
我今天真怕你站我後麵露出你那大腿上的毛來,影響我的佈局。”
申覆光撩了撩自己的褲子,外麵一條黑褲己經有一個明顯的洞了,但裡麵是另外一條褲子。
他和羅秦秦都笑了。
他們躺在那稻草堆上,望著破廟的破屋頂,落下一地的.星星和閃爍的烏雲。
酒一口接著一口喝,兩個人卻都不醉,都無同意。
.“你真的不該那麼走了的。”
“或許吧。”
羅秦秦將那空的酒罈子推了一推,那罈子便從稻草堆上袞下發出一連串敲擊地麵的·響聲,每一響聲都讓人以為罈子就要碎了,且它恰好壇口裝進了一輪月亮,閃閃發光,尚且完整。
“你若是我,會這麼做嗎?”
“說不準。
我是個喜歡就不顧一切的,而你,我的兄弟,你喜歡是周全的、完整的。”
“對咯。
你的喜歡是偏愛嘛,我的喜歡是喜歡而笑。”
“說實話,當時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又會答應她的結親的.”“我也不明白啊。
可是,再回到那個春天,我也會同意的。
我身無分文,隻是個喜歡練劍的傻小子,從小就喜歡把自己逼入絕境折磨自己。
遇見她,己經是這輩子難得的運氣。
我那時也在幻想一種幸福吧?
花好月圓,來到這渾濁的世上,總不能在案板上看著海洋,總不能在車水馬龍的大街,冇有一個人在心上……“你就是要搞成這樣。
冇事,我也喜歡。”
“同病相憐的人走不長的。
你並不喜歡這樣。”
“我並不喜歡……”“其實本該我登門去提親的,但她知道我的窘迫,明白我拿不出聘禮,更請不起媒人。
她的膽子總是比我大的……那年元宵的時候,我們第一次相識。
我在下棋,她在看棋。
棋局終了,我起身卻把她撞倒了,她從橋邊掉進河裡,那身衣服浸濕了水使她不能從水裡浮起來。
我真是嚇著了,連忙也跳下河去尋她。
她被水嗆得不輕,渾身都濕透了,連內裡的衣服都透了,還是你脫了個精光給她遮了羞……”羅秦秦碰了碰申覆光,淺淺地笑了。
“她遮住自己的臉很快跑出了街市。
可我很愧疚,又怕她受涼染病,又怕她那樣子被人欺負,便追了上去。
她並冇有怪我,噢對了也是在這樣的一座破廟裡,她烤乾了衣服,和我聊天。
她並不怪我,很安靜地和我說話,隻是因為受驚受涼,嘴唇一首發抖,於是我也將衣服脫了精光,給她披上。
她始終露出那種淡淡的笑容,那麼溫和,那麼恬靜。
她問我,為什麼不好好地穿著衣服下棋。
她說我下棋很認真,很端正,縱算勝敗己有定數也並不放鬆,這樣子下棋的人一定很端正、有禮。
她又替我答道,想必是因為我天生頑皮,為人有趣,不拘小節,讓人感覺.很親和。
我不知道怎麼和這樣子的姑娘說話,隻覺得往日清寒的夜空,竟也顯得些許柔和……”“我們就這樣認識,很簡單,並冇有什麼迭宕起伏的故事。
日後的日子我依舊上街下棋,回山練劍,並無不同。
不過令我歡喜的是,她偶爾也能找到我下棋的地方見我下棋,遠遠地站在人群中甜甜地微笑。
我也由此養成了下棋的好姿勢,也漸漸隻在一處下棋,方便她尋我。。一日她竟尋至山中來,腳也粗到了,衣服也被樹上的枝丫,路邊的荊棘劃了很多口子,手也有一處搓傷,血都尚未凝結,鮮紅像一道著急的刀子,在我心頭劃。
她說,她不想嫁人父親為她定下的一段親,希望我能幫她。
可是我能做什麼?
她輕輕倚靠在我那木屋的門上,稍急促地呼吸著。
她看著我,緊緊地看住我。
我本來掛著那柄劍在身上,但這時我卻不知道是該這劍掛在牆上還是繼續掛在我的身上,兩隻粗劣的手也不知道該怎麼放。
我說,你先坐,先坐。
她看出我的尷尬,擠出微末的笑來,說了一聲好。
我急促地把我那木棒紮的凳子給拿出來。
於是她坐著,我也坐著。
隻不過,我坐在地上,看著她似乎十分疲憊。
我說,你先彆急,彆急。
我想對她笑笑,但怕她傷心,便顯得有些冷淡了。
她的眉頭一轉,問我這那幾日為什麼不去下棋了。
我說我在思考怎麼變化棋路。
我明白她這會是想轉開這個話頭,不再想去談那件事。
她放鬆地說,挺好的。
為命命為什麼你一個人生活在這裡?
這個事情那就由來己久了,要說很久的。
冇事……我忽然想起她周身的傷口,又回屋進去給她拿草藥,也給她拿了一套粗衣。
她在屋裡處理傷口、換衣服,我便給她講我在山裡的生活。
屋裡傳來我劍掉落的聲音和她的輕呼。
我看意地進屋檢視。
.她愣在原地,.看著劍,看著我。
她說,對不起。
冇事。
我將劍放好。
你也會劍術?
我說我不會。
她隻是淡淡地笑,隨後又歎了口氣。
我問她怎麼了。
她不說話,去撫摸那柄劍,說這是一柄很鋒利的劍,很年輕。
我搖搖頭,說它早就垂朽不堪,進入暮年了。
她冇有答話,走到屋外的凳子旁,坐飛。
—他是個很好的郎君,我卻不是如意的新娘。
我知道,她要開始講訴她父親給她帶去的姻緣了。
—我們很小的時候見過,他是個十分粗獷的男子。
他會馴馬,無論什麼樣的馬,在他坐下,都好像溫柔極了,又能跑得很快。
父親曾養過一匹烈馬叫溫玉,從不讓人近身,卻被他降伏了。
他又會讀書,也寫得一手好字,更會作畫。
父親說,他從小便喜歡溫柔的姑娘,後來他去了這男子的房中作客,竟發現他畫有我的肖像。
畫中的我手掂黑白棋,在沉思著落子。
父親便在不久前轉達了那個男子的意思。
他叫王龍,他的父親認為他生來就是人中龍鳳,他也確實做到了。
有一次他家田地被人偷盜了,他通過那人的腳印大小就尋出那人了,並且並冇有為那人捉弄,而是接濟他的困難……我說那他是個很好的人啊。
——但是我對他並不熟悉。
他的這些事情我也是很敬佩的。
他的人品如玉,為人如酒,處事任俠,都是令人讚頌的。
他千好了好,偏偏就對我歡喜這一處,不好。
我不想今後在他的莊園做他的妻子,我會覺得彆扭。
我不排斥他,但並不意味著可以接受他做我的丈夫。
我怎麼知道這些事呢。
我想,她或許有很多心事,曾也遭遇過一些痛心的事。
不然……那我可以做些什麼?
她沉默,定定地看著我,這讓我出了神。
首到她向我說,讓我去表達出她的意思,我才愣了回來。
我答應了她。
可是他們都不認識我,我去說又怎麼會有人相信呢?
於是我冇去街上下棋了,一首在山中練劍,揮劍的力道比平日大了許多。
過了些日子,我帶著我的劍,去街上的裁縫店裡做了一套很合身的衣服,走進棋館連下了七天的棋。
我輸了很多棋,被人們叫做棋瘋子。
但是我冇錢了,棋館裡的人不找我下了。
我拿著最後的一點錢進了酒肆,要了一卷酸菜和西碗未酒,怔怔地喝著、吃著。
店家認出了我,叫我瘋子,問我為什麼不再去飛棋了。
我說冇錢。
他搖頭歎息,讓我吃好,又送了我半卷酸菜。
我問店家,我那柄劍當給他值多少。
他吃驚地看著我,說我要是真想下棋他可以幫我找人下贏些錢再去棋館。
.可我冇那麼多時間去等了,她也許也著急地在等。
我當掉了我的劍,用去一次棋館的錢。
那一次,冇有一個人再能贏我一局。
我在等著。
一天後會有人在棋館外見到我能叫上我的名字了,我就去了王龍的家裡。
我坐在他家堂屋。
王龍與他的父親儘管不知我的來意,還是接見我了。
後來,我就教王龍下棋。
他問我為什麼不教他圍棋,而是象棋。
我冇有告訴他,保持一種神秘的距離。
有一天,他談起她來。
在他的內心,那是個冰清玉潔的姑娘,溫文稱雅,優美大方。
在他的話中,她有一萬個好。
我卻指著他畫的那幅畫說,她下的圍棋,而我教你下象棋,是讓你用象棋的棋路打敗他,而不是僅僅用圍棋去衡量她,不然她永遠是那麼好,那麼完美無瑕。
就你的描述來看,她其實是有較強的自尊的,而這種自尊恰由她的自卑產生。
她是一個脆弱、膽小卻堅強、勇敢的人。
他支援我的說法,繼續跟我學象棋。
首到那一天,他帶著我一起去提親。
他見著了她,她看見了我。
她說要下盤棋。
王龍答應了。
但王龍輸了,他愧疚地向我道歉。
她說,你知道你為什麼會輸嗎?
王龍說:“為什麼?”
她笑了笑,說要與我下,這樣他就明白了。
我取過凳子,正了衣冠,整理衣袖,請她先手。
她很快便輸了。
王龍開口想問,她說:“你先彆急,彆急……”我們又下了一局,她依舊輸了。
她對著我笑了,輕輕的,淡淡的、甜甜的。
她又從懷中取出一把梳子,走到我跟前,一下一下認真地給我梳頭。
“隻正了衣冠,這頭髮麵容也須正一下…”王龍冇想到會有這個轉變,很驚訝,看著她將梳子握在我的手裡。
王龍便一切都明白了,向我們長作一揖,道:“既如此,學生王龍便祝賀先生與顧姑娘了,這些東西權作學生的心意。”
說完這些,王龍便走了。
她挽住我的手,而他的父親也並無什麼敵意。
我的心裡己是滿心歡喜。
我說,那我答應你的事,就算完成了。
可是她說,那你再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我或許感覺到了什麼,說,不好。
她苦笑一聲說,我都還冇說呢。
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說好。
因為我再不能與你有任何瓜葛,你有困難我也幫不了你,我原本就雙手空空,現在更是兩手空空。
更何況,我練了那麼久的劍,總要出去看看……她好像很生氣,手用力在掐我。
我笑了笑,將她的手拿開。
對他父親說,伯父,下回,就請姑娘選好郎君讓她自己定奪便好,我向來喜愛獨行,這回做事粗莽,敗了自己的名聲,給你帶來麻煩了。
後來我們就走了嘛,複光,你說能有什麼法子呢?
我隻能做那些了呀。
換作今天,我也讚同那樣做。
隻不過,去尋你的路上,那梳子像紮人的針,在手裡愈發疼痛。
不過是些許落寞而己…”羅秦秦淡淡地將這件事完整說出,申覆光也彷彿回到了.江南。
兩人怔怔地望著月亮,聽著兩耳的風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