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蘇英媚一行人從壽喜樂出來,一路靜默無話。

一回到春暉堂,湘雪才忍不住掉下眼淚:

“夫人,侯爺怎麼能這樣對您呢?您受了好大的委屈!”

“您可是公主,是皇上的親妹妹啊!”

“您這樣尊貴的身份,怎麼能與旁人做平妻呢!若是說出去,您還有什麼臉麵呢!”

蘇英媚不發一話。

她坐在梳妝檯前,聽著跟了自己數十年的侍女的哭聲,看著鏡中的自己,分明不過二十出頭,看上去卻如同三十多歲的婦人一般憔悴。

她恍惚著,回想起自己十六歲時的模樣。

那時,她還是個天真活潑的少女。親兄長奪嫡成功,繼承大統。她作為新帝的親妹妹,又是正當妙齡,幾乎是萬家求娶,請婚的摺子幾乎要把皇兄淹冇。

皇兄笑著拿著摺子給她看:

“你隻管挑,挑中哪個,朕就把他抬進你的公主府裡去。”

那一水兒的青年才俊,對著她窮追不捨,拍著胸脯許諾自己一定會一輩子對他好。

可那些人,蘇英媚都不喜歡。

她看得很明白,些圍繞在她身邊的青年才俊,並非真心愛慕她的美貌或才華,而是垂涎她身為皇上親妹妹的尊貴地位。

而那一群趨炎附勢之人中,唯有一人格外出眾。

蘇英媚還記得,那時,蘇英媚厭倦了應付那些虛情假意的青年才俊,裝作侍女模樣從太後舉辦的賞花宴中溜出來,就看到一名身著青衫的青年孤零零站在院牆的角落裡,提著一壺酒獨酌。

她好奇走過去與之攀談:

“公子不去見一見公主殿下嗎?”

青年淡淡的說道:

“公主身邊的人,多是為了權勢和地位而趨炎附勢的小人,他們又有哪一個,是真心喜愛公主的呢?在下不屑與他們為伍。”

蘇英媚的心中頓時對眼前的青年起了知音之感。

她眼睛亮晶晶的,繼續問道:

“若是公主要下嫁給公子,公子會如何?”

青年痛飲一口酒,大笑著說道: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在下心中所求,非權勢地位,而是能與真心相愛之人共度一生。若非真心相愛,即便是高貴如臨川公主,在下也絕不會娶她為妻。在下更願尋得知己,共賞世間美好,相伴到老。”

蘇英媚從賞花宴上回來,就纏著太後要了所有賓客的名冊,在卷卷畫像和名冊中,終於查到了那名青年的身份。

“定北侯府世子,周尚賢……”

蘇英媚捧著自己羞紅一片的臉蛋,癡癡念著他的名字。

兩人的婚事順理成章的定下。

在蘇英媚的撒嬌要求下,新帝下旨,宣定北候世子麵聖。

兩人再度相遇,周尚賢一眼便看到了蘇英媚的麵容。初時的驚訝逐漸轉為不解,但隨即他便恍然大悟,認出了眼前的女子正是賞花宴當天的那位特彆之人,亦是身份尊貴的臨川公主本人。

在一段含情脈脈的溫存後,周尚賢麵色憂鬱對蘇英媚說:

在一段含情脈脈的溫存過後,周尚賢的麵色突然變得憂鬱,他深情地看著蘇英媚,緩緩說道:

“公主,您知道在下酒後吐真言,曾言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能娶公主為妻,實乃在下此生最大的福分。然而,公主您的身份如此尊貴,而我隻是定北侯府的世子。夫妻之間,若身份有隔閡,難免日後會心生間隙……”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

“況且,我家中人丁單薄,父母和祖母全賴我一人供養。若是成親後我們夫妻居住在公主府內,那麼二老與祖母便無人照顧,這實在讓在下心中難以割捨。”

蘇英媚聽著周尚賢的話,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同時也感到些許的羞澀。

她被“夫妻二人”這四個字哄得麵色緋紅,彷彿已經沉浸在了未來的幸福生活中。

她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這有什麼難的?我直接嫁給你就是了。你的父母和祖母,便是我的父母和祖母,我會與他們一同生活,照顧他們,讓他們安享晚年。”

於是,才情雙絕的臨川公主,就如同一個普通小姐一般,以宗室女子的身份嫁入定北侯府。

那天,京城裡張燈結綵,十裡紅妝映照著她的臉龐,顯得格外嬌豔。

然而,京城中的人卻都在議論紛紛,說她糊塗,說這樣的婚姻委屈了她公主的身份。

但蘇英媚卻毫不在意,她一心認為自己嫁了一個知心人,隻要夫妻同心,便冇有什麼困難能夠阻擋他們。

成婚後的生活,如同她所期待的那樣,充滿了幸福和滿足。周尚賢對她處處禮遇,尊重有加,而婆婆也並不多管閒事,讓她有了足夠的自由和空間。

蘇英媚對這樣的生活感到非常滿意,她認為自己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不久,定北候病死。蘇英媚求了皇上的恩典,讓周尚賢不必降爵襲爵,而是繼續承襲定北侯的爵位。周尚賢一襲爵,就奔赴邊疆,一走就是三年。

三年間,蘇英媚默默承受著定北侯府的重擔。她主持中饋,精心奉養周尚賢的父母和祖母,用自己的嫁妝填補府中的虧空。她忙碌於後宅交際,一手將原本破敗不堪的定北侯府重新撐起來。

而回報她的,就是三年後歸來的周尚賢那冷漠的表情,和他懷裡的一眾鶯鶯燕燕。

定北候回京後,不改他荒唐風流的本性。蘇英媚哭過,也鬨過,也撕心裂肺地問她的夫君為什麼變心,得到的卻是夫君厭棄的眼神和冰冷的背影。

那一刻,蘇英媚才如夢初醒,原來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願望,隻不過是一場空。

最終,所有的深情都埋葬在侯府後院的寂靜之中。

她這才明白,定北候周尚賢,和其他的男人並冇有什麼兩樣。隻不過,他隱藏得更深。

他娶自己,隻是為了能平位襲爵,順便得到皇上的青睞,在軍中平步青雲。

那些所謂的深情誓言,都隻不過是他用來哄騙自己的手段罷了。

隻可惜,成婚五年,蘇英媚才明白這個道理。

回想起往事,對著鏡子默默流淚。

鏡中的女子彷彿一朵凋零的花,月光如水打在她的身上,透著絲絲涼意。女子的眼眸彷彿藏著無儘的哀愁和痛苦,而本該撫慰她心傷的夫君,此時此刻正在另一個女人的心窩裡。

蘇英媚試圖露出一個笑容,來掩蓋自己內心的悲涼,但那笑容卻比哭泣更淒涼,更像是被生活無情嘲弄後的無奈與自嘲。

連身邊的一向沉穩的湘雨也忍不住低低哭出聲來。

湘雪跪在地上,緊握住自家公主的手:

“公主,您不能沉浸在悲傷中啊!如今那李氏來勢洶洶,若是讓她當上平妻,隻怕日後會處處為難咱們呢!”

“定北侯又是那個樣子……公主,您要早日為自己做打算啊!”

蘇英媚恍若初醒。

湘雪說得冇錯,定北侯府裡,人人都靠不住。她失去了公主的身份,又冇有孩子,往後想在這定北侯府中立足,還是隻能靠她自己!

蘇英媚狠狠抹去臉上的眼淚,看著鏡中的貌美女子重新變回那個精明乾練的當家主母。

她的眼神端莊而犀利,如同小刀子一般細細刮過屋裡每一位侍女的麵容,聲音輕柔,卻透露出不可違逆的威嚴:

“今時不同往日了。往後,春暉堂的丫鬟仆人做事要更當心,該說的不該說的,該做的不該做的,自己心裡都有數。免得出了差錯,再怪我不顧及你們的臉麵。”

“是!”侍女們紛紛跪下答應道。

“夜深了,都下去吧。”

揮散了侍女,蘇英媚隻留下湘雪湘雨,安排她們:

“明日叫許氏來給我請安。”

湘雪湘雨看到蘇英媚重新變回那個乾脆利落的當家主母,麵上一喜,連忙答道:“是!”

蘇英媚扭過頭,看著鏡中那個曾經為愛流淚、為情所困的女子。

她緊閉雙眼,深吸一口氣,彷彿在將過去的痛苦和軟弱一併吸入,然後再狠狠地吐出。

她在心中暗暗發誓,這是她最後一次為一個男人而流淚。

今夜之後,喜怒哀樂,隻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