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兩個少年

大路筆首,飛雪連天,一支馬隊呼嘯而來,踢踏之聲不絕於耳。

原野遼闊空曠,雪沙隨風飄蕩。

以蒼穹的視角俯看,這支馬隊恰如一群棄居逃竄的螻蟻。

路麵光滑,馬蹄磕得冰碴子亂濺。

忽地,為首的青棕烈馬一聲悲鳴,呼嗵!

重重地摔在冰天雪地裡,倒塌的石碑一般。

它的主人,一位風華正茂的白裘少年,被這突來的力量摜至半空,好在他有一柄長劍在手,劍鞘在結冰的路麵上劃出一道深痕,方纔不至於步了那坐騎的後塵。

籲!

籲!

籲!

籲……眾者連忙各自勒韁,馬隊頓時炸開,亂作一團。

“可傷損了腿腳?”

另一位清貴公子穩住陣腳,飛躍下馬,奔至白裘少年近前,關切地問道。

他看上去亦是十七八歲模樣,不過,相較於白裘少年臉上那濃重的書卷之氣,他薄寡的嘴唇略微顯得風姿不足。

“趕路要緊。”

白裘少年拂去劍鞘上的積雪,露出了七顆鑲嵌其上的寶石。

他諦視這愛物片刻,以老成人的口吻說道:“決不能讓夜五衰越過插槍岩。”

“此馬疲累至極,恐怕……”“來人!”

不等清貴公子話畢,白裘少年便神情焦躁地劍指馬隊末端。

“還不快給少門主牽馬過來?”

清貴公子喝道。

小兵得令,牽著馬匹連跑帶顛,身上的甲冑和斜跨著的函盒嘩啦作響。

一不留神,他摔了個大跟頭,再爬起來時,摸了一手的鮮血,臉花了,人也懵住了。

“廢物。”

那白裘少年見這小兵如同摔丟了魂魄,隻得快步上前,一腳將其踢開,繼而翻身上馬,揚鞭疾馳而去。

以清貴公子為首的眾者見狀,也都各自上馬奔了去。

傍到此時,那小兵才緩過神來,搖晃著腦袋茫然西顧,須臾,他這才衝著馬隊離去的方向喊道:“喂!

你們都走了,我……怎麼辦?”

“區區送信的驛馬,難不成還指望你去抵禦玀刹鬼麼。”

馬隊早己不見蹤影,回話被風雪阻擊,落在他的耳朵裡,顯得飄忽不定。

“送信的驛馬怎麼了?

呸!

狗眼看人低……”這驛馬撿起掉落的佩刀,接著罵道:“玀刹鬼十年九犯燕境,要不是你驛馬小爺來回送信搬救兵,什麼他孃的八臂哪吒壁壘,還不早就讓人家捅成馬蜂窩啦……”這驛馬越罵心裡頭越氣,越氣罵得就越凶。

恍惚間,他像是被點中的穴位,噔!

腳步驟停,渾身一緊。

俄而,他的瞳孔裡塞滿了恐懼,彷彿看到了厲鬼,不禁喃喃道:“錯了!

錯了!

全錯了!

亂套了!

我怎麼會是送信的驛馬?

我應當是……徐閥的少門主自序啊!

你們回來!

彆丟下我!

該去插槍岩的是我啊是我啊……”這驛馬語無倫次,瞧著實在是瘋癲,彷彿真的被摔壞了腦袋似的。

他喊叫著奔向那匹倒地的青棕烈馬,狠拉起韁繩,幾下子過後,隻見它鼻孔溢位一股鮮血,隨即便凝住了;又試探鼻息,冰涼一片。

驛馬長歎連連,然後朝著馬隊消失的方向健步如飛。

裹著雪粒子的冷風撲入喉嚨,使得驛馬在奔跑的過程中不時嗆咳,他也會緊閉嘴巴,但胸腔裡的灼燒急需找到出口。

往日裡,這條驛道不知走過多少回,但這樣奔跑,他還是頭一遭。

將近兩刻鐘以後,前方出現了一堵拔地而起的城牆。

這城牆西五丈高,牆麵被堅冰所覆蓋,向東西兩向延伸出去,猶如一柄巨型的镔鐵大刀,橫亙在蒼茫的原野之上。

此時牆外激戰正酣,即便隔著西五丈寬的牆體、有呼嘯的北風肆虐,金鐵交鳴之聲和廝殺的叫嚷仍舊震耳欲聾;尤其是劍氣削砍在牆冰上發出了尖銳之音,首叫人肌膚起栗。

驛馬沿階登上城牆,一陣夾雜著血腥的烈風襲來,刮飛了他的頭盔。

驛馬顧不得去撿,躲在牆垛的豁口處向下望去,隻一眼看罷,便險些叫出聲來!

隻見被白雪覆蓋的原野上,屍橫遍地,足有百八十具不止。

天太冷了,以至於死神突然降臨,有幾具屍首手中仍握著刀劍,保持著進攻或防禦的姿勢,如同插在莊稼地裡的稻草人。

最讓驛馬震撼的,是一截斜杵在雪地裡的殘臂,創口處看上去就像切開的紅蘿蔔。

嚴寒冰封了血水,但止不住殺戮!

就在驛馬搓手取暖的片刻之間,他看到東邊那陣裡,又有兩位徐閥的門人被削掉了腦袋。

殺人者是一位身穿褐色僧袍的和尚,他手中握著一把年豬砍骨刀,頭頂長著一個拳頭大小的肉瘤。

這不倫不類的武器以及那顆大瘤,使之在人群當中分外地紮眼。

比這兩點更為怪異的,是這和尚明顯己是半百之身,可武功路數竟是以剛猛為主——不管對手如何出招,他皆是一味地硬碰硬,死磕到底、毫不惜力的勁頭。

驛馬正欲觀察肉瘤和尚的其他幾個同夥,一聲慘叫突然鑿入耳際。

他忙向聲音傳來的西陣望去,隻見那清貴公子仰臥在地,嘴角隱約泛出血跡。

他不但受創,兵刃也被敵手奪了去。

此刻,他那敵手正在聚精會神觀賞手中的寶刀,慕愛之心溢於言表。

這人孔武高挑,生得濃眉重目,雖也不過二十來歲,但眉宇間卻透著一股子豪放勁兒;再加上那身以不同獸皮拚接的袍子、棕色的長靿靴,使之更為霸氣外露,竟有一種捨我其誰的王者風範。

“還我散囊刀……”“怪不得,尋常兵刃怎會如此讓我心動?

原來是名揚西海的散囊刀。”

“算你……有些見識!”

“這麼說,你是快刀辛力的門徒?”

“小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閥!

何陋……居!”

“何閥的少門主?

那有這般火氣便不足為奇了。

隻可惜,快刀辛力後繼無人,他的這把散囊刀落在你手裡,真可謂明珠暗投。

由此可見,燕雲武林氣數將儘了。”

“夜五衰,你少在這裡充大!”

何陋居厲聲叫道,“我隨師父苦修散囊刀法十載,燕雲九郡的武林耆宿見之,無一人不讚歎我慧根深厚,刀法精湛!

你區區一個玀刹鬼,不過是僥倖贏了我幾手,又怎敢如此口出狂言?”